美人有疾

　　萧慕岑在东宫前厅等候，顾岳来时，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先朝萧慕岑行礼，唤了句“公主殿下”，在萧慕岑正欲开口时，顾岳又道：“那个，公主，太子殿下他公事繁忙，手中有许多奏折要批阅。”

　　萧慕岑顿了下，嘴唇轻抿：“无妨，那本宫改日再来。”

　　“其实，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您在此处等他。”

　　“……”

　　萧慕岑默默攥紧了衣角。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萧慕岑保持微笑：“太子殿下繁忙，本宫就不能改日再来，一定要在这里等么？”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萧慕岑嘴角抽了抽，还是认栽。

　　早知道就不听赤雪的，要来东宫跟李云景道什么谢了，她就应该一觉醒来，假装无事发生。

　　顾岳让人拿来软垫，小心放在椅子上，白影扶她过去，缓缓坐下。

　　萧慕岑心中呼出一口气，心想：罢了，不就是等上片刻么，也不是等不了。本宫要端庄，不能让李云景抓到可以瞎说话的把柄。

　　然而，半个时辰后。

　　萧慕岑的肩膀有些许轻微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因为生气。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她身子都要坐麻了！她已经快要端庄不起来了，那狗屁太子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本宫都饿了！

　　她伸手摸了下饿的好似有点瘪的肚子，仿佛听见了它在“咕咕咕”的抗议。

　　萧慕岑深吸口气，缓缓呼出。她抬起双手捋了捋额前落下的碎发，继而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还真是忙，”萧慕岑面带微笑开口：“本宫饿了，要回去吃点东西。”

　　顾岳道：“公主要是饿了，可以在东宫用膳。殿下此刻还在书房，也还未用膳，或者，公主可与殿下一起。”

　　“还是不麻烦了。”

　　萧慕岑伸出手，白影迅速上前扶住。萧慕岑又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公事如此繁忙，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这礼物就劳烦顾侍卫转交给太子殿下。”

　　“公主不想亲手交给殿下？”

　　“本宫的心意已经到了，谁交过去，都一样的。”还亲手交个锤子，都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过来，显然就是故意折腾自己的，她要是继续在这里等着亲手交礼物，她就是大傻-b！

　　内心一阵汹涌吐槽，表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萧慕岑离开时，脚步都不由快了些，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地。

　　待她们一行人离开后，顾岳才将旁边小桌子上的礼盒拿起，准备拿去书房给太子过目。刚一转身，便瞧见了负手走来的李云景。

　　顾岳一愣，随即着急开口：“殿下，您怎么才来啊？公主刚刚离开，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把她追回来？”

　　“不必，”李云景神色淡然：“孤来了有一会儿了。”

　　“啊？那为何不过来？”

　　“几日前，这位纭国公主不是让孤在黎清苑竹阁等了她许久么，今日，不过是让她也尝尝等人的滋味。”

　　“殿下，您怎么这么不大度？人家纭国公主是盲人，动作慢些也是……”

　　李云景一记冷眼扫过去，顾岳乖乖低下头：“属下错了。”

　　李云景闷“哼”一声，有些不悦。

　　顾岳看着手中的礼盒：“那纭国公主送来的东西，是不是要丢掉？”

　　李云景愣了愣，从顾岳手中夺过礼盒。

　　顾岳：“？”

　　李云景道：“要丢也是孤自己丢。”

　　“……”

　　打开礼盒前，李云景心中莫名有那么点期待，不知那位眼盲的纭国公主送人礼物的品味如何。

　　结果一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李云景眼中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不悦神色瞬间明显。

　　顾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盒中那块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头。这……纭国公主送人的礼物还真特别……确定不是拿错了吗？

　　李云景忍着脾气将那块黑石头拿出，放在阳光下瞧了瞧，石块质地不透明，什么也瞧不见，就是全黑的一块石头。但手感，微软。

　　他扬起手，下意识就要将手里的黑石头丢掉。

　　顾岳正要阻止，李云景的动作忽然顿住，像是一瞬间想到什么，最后将手收回。

　　李云景闭眼深吸两口气，又重重呼出，而后愤然拂袖离去。

　　黎清苑中。

　　吃饱喝足后的萧慕岑，神清气爽，顿时觉得舒服。她站起身稍走动了几下，笑容满面。还是黎清苑待着舒服些，没有规矩，可随她心意而为。

　　午后小憩小半个时辰后，萧慕岑被唤醒，身体酥酥软软，乏力，不怎么想动。外边天气好，有温暖的风吹入屋中，气温适宜，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白影道：“殿下，您现在睡得太久，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萧慕岑闭着眼，嗓音懒懒：“有什么关系，你那儿不是有助眠的药么。”

　　“殿下，是药三分毒。”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

　　“……”

　　萧慕岑翻了个身：“本宫要再睡会儿，若半个时辰后没醒，再唤本宫。”

　　“……是。”

　　午后睡得太久的结果，就是到了睡觉的时辰，就睡不着。意料之中的事。

　　夜色沉沉，头顶的夜幕中闪烁着星辰，月亮半隐在云后，只露出个尖尖角。

　　萧慕岑坐在屋檐下，双脚悬空，赤足，轻轻晃了晃。细看，她衣纱之下，白皙的右脚脚腕处系着一根红绳。但只有一根素红绳，并无吊坠。

　　她旁边，是使劲晃着脑袋的橙子，它脖子上系着的铃铛互相碰撞，清脆铃声随之响起。

　　萧慕岑伸手摸了摸橙子脑袋，橙子瞬间乖下来，一跃跳到萧慕岑腿上，软绵绵的“喵”了一声。

　　“橙子真乖。”

　　“喵～”

　　夜深人静，无人私语。

　　寂静的皇宫内，有一处宫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暗红色衣裳的女人。女人模样谨慎，眼珠子转动频繁，略有些神经质的意味。

　　她放轻脚步，微微踮着脚尖，往后看了好几眼，确定没人跟着，忽然放开脚步开始往前跑。

　　没多久，那处宫殿大门打开，在里面伺候的下人纷纷跑出来。为首的嬷嬷大喊道：“长公主又不见了，快去找！大晚上的，长公主要是出事，咱们可都担当不起！”

　　一群人提着灯笼，瞬间分散而去寻找。

　　黎清苑的大门被人在砸响：“开门！开门呐！！”

　　有人在外面大喊：“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知道有人在里面，快开门！”

　　守门的小太监被惊醒，迷糊着打开一条门缝，人还没瞧清楚，外面的女人直接冲了进去。

　　小太监都懵了，反应过来后大喊：“来人啊，有人闯苑！”

　　与赤雪一同守夜的，是沉星。

　　沉星从竹阁的屋顶跃下，藏在袖口中的匕首随即拔出，眨眼间便落在那个女人身前，锋利的匕首尖端已经抵在她脖子上，只需应力，便能轻易的划破她的喉咙。

　　听到动静的萧慕岑被赤雪扶着过来。

　　那个女人一看见萧慕岑，瞬间惊喜，而后大喊：“驸马！我的驸马！！”

　　萧慕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谁。

　　昨日在御花园的那位将自己错认成她的驸马的华安长公主。虽不曾见着她面容，但她的声音实在好辨。

　　只是萧慕岑不知，她为何会在此处？

　　“沉星。”

　　沉星将匕首收回。

　　华安长公主笑着跑到萧慕岑面前，伸出双手就要抱她，却被赤雪拦下。

　　“长公主，”萧慕岑嗓音温和：“夜深了，您为何会在此处？”

　　“我不是长公主……我不是……我是公主，我是来找我的驸马的……就是你！”

　　“驸马，驸马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我就知道的！”

　　萧慕岑：“……”

　　赤雪、沉星：“……”

　　两人看向萧慕岑，似是在等她定夺是否要将这个已经疯掉的长公主赶出黎清苑。

　　萧慕岑思索片刻：“沉星，去取些茶点来。”

　　“……是。”

　　“赤雪，放开长公主吧。”

　　赤雪蹙眉：“殿下？”

　　“无妨，放开吧。”

　　赤雪松开华安长公主的瞬间，华安长公主就冲到萧慕岑面前，毫不犹豫抱住了她，喜悦的笑声之后，是隐忍不住的哭泣。

　　她肩膀耸动着，哭声在萧慕岑耳边越发清晰。

　　萧慕岑抬手拍了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没事，别哭了。”

　　梅园卧房侧屋。

　　华安长公主看起来像是一天没吃东西，沉星刚将茶点放下，便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抓来吃。

　　沉星被她的吃相给惊到了，表情复杂。

　　不管如何，好歹是个长公主，怎么瞧着像个饿死鬼似的……

　　华安长公主笑眯眯望着萧慕岑：“好吃！比我宫里的好吃！驸马，你怎么不吃啊？”

　　萧慕岑笑了笑：“长公主，我不是你的驸马。我是纭国公主，昭缙。”

　　“不可能！”华安长公主说的肯定：“你就是我的驸马！你和我的驸马长得一模一样！”

　　萧慕岑挑眉。一模……一样？

　　她自己倒是没看过这张脸是何模样。

　　赤雪与沉星皆是疑惑，他们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七，如何会是这位年近四十的长公主的驸马？这世上，又如何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

　　赤雪道：“长公主想必是误会了，我们殿下今年十七，怎么会是……”

　　“我今年也才十七啊！”

　　赤雪眼神错愕，表情忽然沉重，然后沉默了。

　　沉星的复杂表情自看见长公主吃东西起就没有缓下来过。

　　萧慕岑抬手扶额，轻笑出声。她大概能想象到赤雪此刻的表情是怎么样的无语。

　　想来，赤雪也是傻，居然跟一个疯痴了十八年的女人讲道理……啧。

　　华安长公主见萧慕岑笑了，也跟着傻乐起来：“驸马，你笑起来真好看！”

　　萧慕岑道：“长公主，也许我与你的驸马面相相似，但我不是你的驸马。我是纭国来的，叫昭缙。天理昭昭的昭，缙云草的缙。”

　　华安长公主脸上笑容僵硬了下，忽然凑过去，盯着萧慕岑的脸仔仔细细看了遍，又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脸。

　　赤雪与沉星近乎同时的深呼吸两下，才没让自己冲上前把她扒拉开。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能让这样一个疯女人动手动脚的！

　　华安长公主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在萧慕岑眼前晃了晃。萧慕岑神色淡然，也只轻眨了下眼。

　　“你的眼睛……”

　　“我是盲人。”

　　“……”

　　华安长公主顿时跌坐下，她低着头，喃喃自语：“那你不是我的驸马……我的驸马不是盲人……我的驸马不是……”

　　她忽的笑了两声，猛的起身，突然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萧慕岑皱眉：“赤雪，快跟过去。”

　　“是！”

　　小半个时辰后，赤雪回来了。

　　萧慕岑已在卧房软铺上躺着，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用来遮目的白绫。

　　赤雪进去，恭敬行礼，而后禀告道：“殿下，华安长公主在御花园跑了两圈，被她宫里伺候的嬷嬷看见，带回寝殿去了。”

　　“知道了，”萧慕岑道：“下去歇着吧。”

　　“是。”

　　屋内烛火熄灭。于萧慕岑而言，并无区别。

　　她闭着眼，举着胳膊摇了摇系在手腕上的白绫，脑中思绪万千。方才华安长公主说的那番话，还有昨夜白影与赤雪打听来的皇室秘闻，仔细想想，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呢？

　　萧慕岑一夜未睡。

　　天亮时分，白影与赤雪更换，前来伺候萧慕岑起床，才发现萧慕岑睁着眼睛侧身躺在床上，橙子乖乖趴在枕边，却还睡着。

　　一夜未眠后的萧慕岑，神色疲惫，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困倦，却勉强自己睁着眼，没有合上。

　　白影有些担心：“殿下，您昨夜没睡么？”

　　“在想事情。”

　　白影不解，稍蹙了下眉。

　　萧慕岑深吸口气：“周围有别人么？”

　　白影道：“只有属下与落月。落月此刻在院中。”

　　萧慕岑“嗯”了一声，又道：“本宫睡不着，想了不少事情，也有了些疑问，本宫需要有人解疑。”

　　白影会意：“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纭国与熵国，规矩是不是不太一样？”

　　“两国不同，规矩自是不同的。”

　　“华安长公主是熵国皇帝的妹妹，本宫是父皇的女儿，却也是长公主的位分。这也是两国的不同么？”

　　“自然是，”白影半跪在软铺旁，恭敬回答：“您是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女，又有封号在，封为‘皇长公主’，是陛下与娘娘的爱重，也是您身份的象征。”

　　“是吗？只是如此？”

　　白影小心着瞧了眼萧慕岑脸色，初看，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那轻飘飘的话语中，带着些许不信之意。

　　白影定了定神，又道：“其实，您被封为‘皇长公主’，其中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什么深意？”

　　“您也知道，一般来说，‘长公主’这种尊位是皇帝陛下，亦或者太子殿下的姐姐或妹妹才能拥有，如今，您已经是纭国的皇长公主，也就意味着……”

　　之后的话，白影不敢擅自往下说，但萧慕岑明白了。

　　萧慕岑勾了勾唇，抬眸看向白影那边。

　　也就意味着，她那不过十四岁的弟弟，纭国五皇子萧允暮，将是纭国的太子。

　　太子之位原来早已经内定好了，难怪她在纭国皇宫时，时不时就能听到萧允暮或遭遇暗杀、或突发意外等事。

　　想来，是纭国那些不想让萧允暮坐在太子之位的人，知晓此事后开始对他下手了。只要萧允暮身亡，太子之位必定空缺，届时便会有他人取而代之，坐上那储君之位的宝座。

　　可一旦萧允暮顺利成为太子，她萧慕岑皇长公主的身份与地位便更加不言而喻。

　　难怪，熵国皇帝借机将自己请入熵国皇宫客居，熵国皇后对自己友善。

　　别有所图，图的是她在纭国的权势啊。

　　萧慕岑支起身体，白影伸手去扶，萧慕岑道：“不必。”

　　白影随即收回手，跪回到原来位置。

　　“本宫记得，本宫被父皇封为皇长公主那年，十五岁，对么？”

　　“是。”

　　“允暮今年十四，是吗？”

　　“……是。”

　　萧慕岑坐起身体，将系在手腕上一整晚的白绫解开。

　　还有一年。

　　萧慕岑魂穿后在纭国皇宫待了一年，平日里与父皇、母后相处甚好，小弟萧允暮也时常来看她，为她带来宫外的新鲜玩意儿，说着外面的有趣事儿，一家四口，可谓是其乐融融。

　　她虽因眼盲而被父皇、母后多照顾些，但她坚信，父皇与母后定会选择在萧允暮十五岁时封他为太子。

　　看来今年，萧允暮不会过得轻松。

　　萧慕岑打了个哈欠。

　　白影询问：“今日无事，殿下可要继续休息？”

　　“对了，华安长公主那位驸马是熵国人么？”

　　白影一愣，皱了皱眉：“应该是。”

　　“打听到的消息中，并未提起过这个。但一般，能在熵国考上文状元的，怎么也不该是他国人。再者，考前自有身份审核，他国人应当无法伪造身份、藏于考生中才是。”

　　“嗯……”萧慕岑觉得白影说的有理。但尚存疑。

　　于是她换了个问题：“能查到这位驸马生前的所有消息吗？”

　　“这……皇室秘闻，能打听到已经不易，想来确切内容早已销毁，想彻查，绝非易事。何况，殿下，咱们现在深居熵国皇宫，查起来，着实不便。”

　　“也是。”

　　萧慕岑神情颓废，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后，又躺回了软铺。

　　不过，她刚好知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告诉她有关那位驸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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