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十七八岁的年纪，有很多人从来没参加过军训，对这个事情的认知只定格在那些电视电影小说、或者是老师描绘的对大学的美好期待里。因此当眼前的教官穿着一身正式的军服，不怒自威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这句话时，那个气势如虹的声音着实给很多人先吓了一跳。

　　一时间整个车上，有没醒的、有还在睡的、有醒了也相当于没醒的，清一色都被这声指令给吓清醒了。他们在家里大多都是被父母宠成少爷小姐，日上三竿也绝不起床，可现在哪里有人还敢有什么起床气，一个个火速背上书包，连滚带爬就下了车。

　　下了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很奇怪，虽然这个教官大家都不认识也不熟悉，但是天然地不敢违抗命令。

　　肖林衍也跟着下了车，见外面已经慢慢褪去了清晨时的清爽，在太阳渐渐升起的过程里，温度正在随之攀升。

　　突如其来的光线强度让刚从车里跳出来的学生们一时间适应不了，大家背着书包东倒西歪地勉强凑成一个个班级，站得一片涣散。

　　“看看你们都什么样？真当来这儿秋游了是吧！”

　　教官一声令下，“秋游”的各位立马反应过来。站直了，一时间却又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前面一个穿着和其他教官都不一样、看上去像是总教官的男人板着脸，严肃地指挥：“两分钟时间，所有人把行李统一放置在左边的树下，然后迅速回来集合。以班级单位，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站成两列，按照身高依次向后排！”

　　这番话音落下，广场上又是一阵仓促的兵荒马乱。

　　1班本就靠近树边，听到指挥，肖林衍单肩挎着书包朝树下走去。蒋文杰跟在他后面，边走边郁闷地说：“不是，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这教官也太凶了吧！”

　　肖林衍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还想秋游吗？”

　　蒋文杰随手扔了书包，第一次生出了对学校纯粹的热爱，丧眉搭眼地回：“想回去学习还来得及吗？”

　　毕竟也是市重点的学生们，行动力都很强，刚刚只是不太清楚要做什么，现在一旦有了明确的指令，大家执行起来就非常迅速。

　　归队后，肖林衍大体打量了一下班上同学的身高，又看了看自己，自觉往后退过去。一路比就一路退，直退到倒数第二排，才觉得以他的身高，这个位置应该差不多了。扭头见最后一排站着蒋文杰和昨天同食堂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叫什么来着？
　　昨晚班会自我介绍时肖林衍正在心无旁骛地激情创作，此刻尴尬地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磊子。”蒋文杰帮他介绍，“邵磊，跟段一个宿舍的，是吧老段？”

　　老段？

　　蒋文杰这么一喊，肖林衍才发现原来段秦就站在他旁边，正和他刚刚一样一直边比较边往后退，退到倒数第二排觉得合适了就停下了。

　　这时听见蒋文杰的声音，转过头看着身后两人来了一句：“你俩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这么高？”

　　两位年仅十七岁就185的未成年男子顿时自豪了起来，蒋文杰嘚瑟地说：“喝牛奶，每晚一杯，但请注意，要在十五岁前喝比较有效。”

　　段秦：“滚。”

　　“滚”完之后眼睛扫过眼前的肖林衍，他脸上的神情明显呆了一瞬，好像要说什么，可前排教官的哨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教官的威严不容忽视，还在聊天开玩笑的人马上自觉闭嘴，立定站直了，认真专注地看向前方。

　　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基地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开营仪式。其实也没什么内容，主要是七中校领导和军训基地总教官的发言，校领导长篇累牍地形容了一大堆对于这五天军训的期望，听得台下的学生们好不容易被教官吓清醒了，此刻却又要昏昏欲睡。

　　仪式结束后，教官们到各自负责的班级面前跟大家集合，给这些松散惯了的学生们着重强调了一遍军训纪律、礼仪包括宿舍内务等事宜。

　　蒋文杰天性好动，嘴巴也闲不住，但怕自己个子高说话太显眼，只能低下头，咕哝着吐槽：“被子还要叠成豆腐块吗，我在家都不叠被子，谁会搞豆腐块啊？”

　　邵磊在第一旁学着他的样子，低声说：“没关系，回宿舍我教你们。”

　　“你学过？”蒋文杰惊讶道。

　　邵磊谦虚地说：“初中军训过，有点经验。”

　　蒋文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继续小声跟邵磊讨论军训经验。

　　肖林衍站在他们俩前面，向前自动屏蔽离得远的教官，向后因为离得近，只能被迫把蒋文杰他们的小动作尽收耳底。

　　站的时间久了，灼热的太阳持续从正前方照过来，光芒灼灼刺得难受。

　　肖林衍觉得眼睛被晒得一阵酸，忍不住想伸手揉，他并非矫情，只是因为从小长时间的画画和学习都需要大量用到眼睛，导致被强光刺激得时间一长就很容易流泪。

　　眼前没多久就一片模糊，还掺杂着酸楚的刺痛，肖林衍只能往后轻轻倚了下，小声问：“蒋文杰，你们谁带卫生纸了吗？”

　　“卫生纸？”

　　“没有。”

　　后面两个人都没有随身带纸的习惯。

　　他借不到纸，只能用带着汗渍的手去揉，正在他要伸手的时候，段秦却说：“我带了。”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袋纸扔给他。

　　肖林衍也没客气，接住了之后用它低头捂了捂眼睛。

　　一团朦胧的黑暗覆过来，终于让眼睛好受了点。

　　肖林衍一只手轻拭眼睛，另一只手将那包纸巾还给段秦。

　　“谢谢。”他低声说。

　　然而话音刚落，队伍前头突然响起了一声哨声。紧接着教官的声音便隔着距离清晰地传了过来：“谁在后面一直做小动作？”

　　肖林衍抬起一只眼睛，意识到教官说的应该是自己，果然，下一秒教官就大踏步朝着后排走了过来。

　　肖林衍放下胳膊，将纸巾捏在手里，直到教官走过来问：“你们刚刚在传什么东西？”

　　他把手摊开，老老实实地回：“借了张纸，擦一下眼泪，太阳晒的。”

　　教官看了看肖林衍手里的纸，又左右看了眼段秦，最后视线重新落回肖林衍脸上，发现他的眼圈确实有些泛红。

　　教官脸上的表情随即缓和了一些。

　　然而队伍里最基础最重要的是纪律，最不能挑战的也是纪律，即便这些行为可以被谅解，但——

　　“我刚刚强调的纪律里有没有说过，在队伍里不能随意做小动作，如果真的有事情可以向我打报告。”

　　“有。”肖林衍说。

　　“那你们两个出列！”教官严肃地说。

　　肖林衍没为自己说什么，教官说的是事实，自己撞到枪口上也是事实，但他不想连累段秦，想了想说：“教官，他只是给我递了张纸，是我要借他才被迫给我的，能只罚我吗？”

　　教官严厉地看向段秦，似乎在考量。

　　段秦这时说：“我主动借的，一起罚吧。”

　　不管怎样，两个人总归是一起违反了纪律，教官本也没打算罚一个饶一个，更何况广场上众目睽睽，附近几个班的学生都在看着，正是要给学生们强调纪律的时候，他不可能为谁徇私。

　　“到那边主席台下站军姿，站标准了，不然午饭也不准休息。”教官的语气还是一丝不苟。

　　两人只好朝主席台走过去，不过没走两步，教官又最后补充了句：“面朝大家站。”

　　面朝大家站，意思就是他们两个要和一整个年级的人面对面站。

　　走到主席台下，和教官保持一定距离确保对方听不到自己说话时，段秦悄声开口道：“没必要吧，教官这是打算让我们丢人丢到整个年级面前。”

　　“不是。”肖林衍却摇了摇头，说，“这个方向是让我们背对太阳。”

　　段秦疑问地嗯了声。

　　果然，就在他俩被罚站主席台下没几分钟后，只听总教官一声令下，所有学生都集体调转站位，换到了和刚刚相反的方向去，而教官们换到了新的队伍前头，面向太阳。

　　“情是情，理是理。”见状，段秦看向远处的教官说，“他们还挺分得清。”

　　“军训是这样的，教官们大多是看着凶，但其实和学生相处起来都还不错。”

　　段秦问：“你军训过？”

　　肖林衍瞥了他一眼：“你刚没听邵磊说吗？”

　　段秦纳闷道：“蒋文杰他俩聊的大多数都是没营养的废话，你竟然也听？”不过说完，话锋又一转，“但是我发现你这个人也挺通情达理的啊，那昨天为什么偏偏要误会我？”

　　肖林衍蹙了下眉，不懂段秦的意思，反问道：“我误会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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