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

　　苏长里走到路边，拦了一辆鬼车回家。

　　这次的鬼司机是个专业出租车司机，开车四平八稳，也不着急，连晕车的苏四都没什么大的反应。

　　就是……实在太慢了点。

　　“幸好我勉强把卞之意唬住了，他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不然我们还带不走小鬼和工帽鬼。”苏长里坐到车上，才长舒口气。

　　一般这种事情，小鬼和工帽鬼应当交给天师协会处理，但两鬼进了天师协会会是什么结果……苏长里不敢想。

　　所以他录音时故意提到他有个妹妹，所以他故意展现出不凡的实力，所以他拒绝卞之意的时候掏出了精分报告，就是为了吸引卞之意的注意，让他对他多些好奇，最好能以为他是某个隐世家族弟子之类的，这样他就能浑水摸鱼把两鬼带走。

　　现在看来，应该是成功的。

　　而且现在两鬼都在他手上了，卞之意就是想起来了这茬，总不能还追过来抢吧。

　　苏长里想着，安抚下两鬼，又实在有些困倦，索性眯了会儿。

　　等到苏长里回到家，天已经开始亮了。

　　苏长里带着两鬼来到家里的客卧。

　　客卧里没有床，苏长里平时好友不多，也是怕自己身上这些鬼气被其他人沾到，所以很少与人交往，家里也就主次卧里摆了床，还是曾经买家具时搞活动打折才摆的；

　　所以平日里客卧也就做储物间用，现在则用来装鬼。

　　苏长里走到客卧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对着里面道：“我开门了啊。”

　　语毕，苏长里等了一两秒，才摁下门把手。

　　门轻轻开了，一堆鬼压着门倒了下来。

　　“……”

　　苏长里被一群鬼扑了个满怀，哭笑不得：“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住得挤，条件有限，你们暂时挤一挤，后面我们换个大房子。”

　　一只鬼吐着舌头飘了起来，接着第二只鬼依依不舍地从苏长里怀里钻出来，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新成员，”苏长里拉过工帽鬼和小鬼，“昨晚上去看见的，也投不了胎了，只能来这里挤一挤，等到阴寿耗尽，大家热烈欢迎！”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鬼“啪啪啪”卖力地鼓起掌来。

　　苏长里这个带头的反而还慢了他们一拍鼓掌，也是弄得他再次哭笑不得。

　　这些鬼，比他自己还要捧他的场。

　　“好了，你们先熟悉熟悉，我先洗个澡，然后出门给你们买香烛，家里也快要没存货了。”苏长里推了推手边两只鬼，让他们去熟悉了。

　　一群鬼巴巴望着苏长里，“咔咔咔”地点头。

　　苏长里笑了声，去卧室拿了衣服，而后钻进浴室洗澡了。

　　洗完澡，苏长里对着镜子擦头发，水珠四处乱撒，镜子里也是一片雾气，雾气又凝成小水珠，顺着玻璃滑下。

　　隐约间，苏长里看见镜子自己的影子突然诡异地动了一下。

　　“苏长里……”

　　耳畔传来一声呼喊。

　　接着又是一声。

　　“苏长里……”
　　“苏……”

　　一声接一声，似乎是从镜子里传来的，听得苏长里头昏脑涨，心口也像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气。

　　一帧一帧的画面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留下一个又一个的黑影，苏长里脑子痛得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在扎，又胀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开。

　　“苏长里。”
　　“苏长里。”

　　那声音还在继续。

　　“苏长里——”

　　“哥！”

　　苏长里猛然惊醒，挥拳狠打在镜子上。

　　“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苏长里的手也被划伤，刺眼的鲜血顺着墙面留下，苏长里的呼吸却一点没有缓过来，仍然堵闷在胸口。

　　而镜子背后，逼仄的空间里，一具发黑枯萎的干尸蜷缩着，不成人样。那张皱巴巴的脸正对着苏长里。

　　干尸缓缓睁开眼——

　　【苏长里！】

　　苏一大喊。

　　苏长里再次回神，凝神一看，镜子后面除了黑洞洞的墙，什么都没有。

　　半天，苏长里一口气才提上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上布满了不知道是水汽还是汗珠。

　　原地休息了一会儿，苏长里才把毛巾随意搭在头上，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鬼都听见浴室的动静了，此刻都围在门口探头探脑，见苏长里手上流着血，立马围着他的手打转。

　　“没事。”苏长里摆摆手，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拉开一个抽屉取出医药箱。

　　打开第一层，是一些消毒和退烧的药，苏长里取了酒精和纱布出来，又打开第二层，拿出几瓶药，立马有鬼端了水来。

　　苏长里揉了把那鬼的脑袋，就着水先把治精分的口服药物吃了，幻视幻听的症状逐渐减弱，而后慢慢消失，只剩下一点头昏脑涨。

　　苏长里这才处理起手上的伤口。

　　在处理伤口时，苏长里这才听到了先前被他屏蔽的人格消息。

　　苏二：【苏一解封了！】

　　苏三：【哇咔咔，看到什么了？苏长里的八块腹肌？】

　　苏四：【人鱼线？】

　　苏长里与人格们的相处方式很奇特，只要苏长里想，随时可以切断人格与他的感官共享，也随时可以联通。

　　他一般洗澡上厕所这些时候都是会屏蔽的，所以那时候他什么情况这些人格也不知道。

　　只有苏一是个例外，随时可以解封，看到的东西在审核的边缘疯狂试探。

　　苏三：【苏一！看到了没？】

　　苏四：【快说快说。】

　　苏一：【……】
　　苏长里：【……】

　　苏一默了好半天，才解释：【刚刚苏长里又幻视幻听了，我得把他喊回来。】

　　【嗷……所以八块腹肌看到没？】

　　【……没有八块。】

　　苏长里：【……】

　　苏长里处理好伤口，调整了一下，又去开了瓶咖啡，“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而后去换了身休闲套装，拿了钱和黑伞，带着小鬼出了门。

　　他本来还想白天补会儿觉的，结果刚刚洗澡的时候想了想，白天要做的事也很多。

　　今天得去再囤一批香烛；

　　还得去趟医院，他的药要吃完了；

　　还得再去买一些槐木，用来给鬼住，家里也没存货了，要是家里再多几个新成员，那可就真住不下了。

　　槐树又称鬼树，天师不喜，视其为凶，常人也对此多有避讳；但苏长里喜欢，鬼们也喜欢，槐树性阴有灵性，鬼住起来比住桃木牌之类的要舒服多了，只是有点难买罢了。

　　苏长里在心里列好今天的要事清单，撑着黑伞，给家里的鬼们打开了电视调好频道，才带着一直缠着要跟他一起的小鬼出了门。

　　出了门，苏长里突然又想起昨晚那只爬床鬼去了医院还没回来。

　　【啊，还得去医院接鬼。】

　　苏长里叹了口气，拦了一辆正常出租，直奔医院而去。

　　刚跨进心理科区域，就有人笑着和苏长里打招呼：“苏医生好。”

　　苏长里，前心理医生，心理科一把好手，后因精分辞职在家修养，这在心理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长里闻言，笑着点头：“嗯，来复查一下。”

　　说着，苏长里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检查单。

　　只有他和他的人格们知道，他刚确诊精分时的心理医生，是苏玉度。

　　而巧合的是，苏长里刚确诊精分，苏玉度就失踪了，不，或许不能称作“失踪”，而应该是“消失”。

　　一夜之间，有关苏玉度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人记得她，然而那一份精分报告又是作数的，只是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报告底下苏玉度的签名。

　　那段时间他疯了一般地找着她，在周围人眼里他就是在找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又有着合理的解释——
　　——他精分啊。

　　一个小时后，苏长里拿着单子又去取药，付过钱后，等着电梯。

　　苏长里：【没看见爬床那只鬼。】

　　苏一：【整个医院都没有鬼。】

　　苏二：【医院有问题，上次我们来还有不少鬼。】

　　苏三：【地府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苏一：【看看停车场再说，那里少有光照，又在地下，容易有鬼，太平间也在停车场旁边。】

　　苏长里：【我得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苏长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家里，摆在茶几上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正在沙发上排排坐看电视的鬼们立刻炸开了锅，叽叽喳喳一阵，又七手八脚爬过去接。

　　他们都是A市有头有脸的大鬼，如果被其他居心苟测的人发现了，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乱子；

　　要是被其他天师发现，那就更惨了，一块桃木牌牌塞十几只鬼，不用等被打到魂飞魄散了，憋都能憋屈死。

　　而且他们都是成鬼期间主动或被动地犯了一些禁忌，阴间不收，阳间不留，被天师抓去，只能魂飞魄散。

　　平常苏长里留了一个手机在家方便他和它们联系，但就怕百密一疏，被某个天师无意之中打进来了。

　　众鬼叽叽喳喳，好不容易才按下接听键。

　　“喂？”苏长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一听是苏长里的声音，明显提着一口气的鬼们放松了下来。

　　“我在医院这儿可能还要待久一点，这里有点问题，不用等我了，我不知道上午回不回得来。”

　　“咔咔”

　　众鬼点头，有些脊椎断了，点头的时候发出“咔咔”的声音。

　　“困了就去睡，不困就看电视，打牌，打游戏，不要随便出门，不看电视了记得把电视关了。”

　　“咔咔”

　　“我如果上午没回来，那应该只能明早回来了。”

　　“咔。”

　　“咔？”

　　那边没声儿了。

　　苏长里笑了下：“等我回来给你们带东西，然后我们去看房子，大房子。”

　　“咔咔。”

　　鬼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苏长里失笑。

　　这时旁边一个在等向上的电梯的大妈凑了过来：“小伙子，跟女朋友打电话呢，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啊，唉，你电梯来了，那不说了，祝你们幸福啊。”

　　苏长里：……？？？

　　苏一：【？？？】
　　苏二：【？】
　　苏三：【？】

　　苏长里想要解释，结果那大妈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苏长里进了电梯。

　　“……”

　　苏长里到了停车场，四处看了看，依旧没见到一只鬼。

　　【地府效率真的突然高起来了？】
　　【真离谱。】
　　【有问题，我们晚上再来看看。】
　　【好，那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苏长里宠溺地拍了拍小鬼：“在周围逛逛吧，小鬼闹着要出来不就是想到处玩玩嘛，走吧。”说着往外走。

　　还没出医院大门，苏长里先去取款机那儿查了查自己的账户余额。

　　苏一数得快：【七位数。】

　　苏长里：【唔……买大房子还不够，可以租。】

　　苏一：【再去挣点。】

　　苏二：【我们没有工作。】

　　苏三：【……所以我们的存款够我们吃了三年还有七位数？哇噻噻这么有钱？我以前都没注意。】

　　苏四：【要不我们试试抓鬼赚钱。】

　　苏长里：【嗯……（思考ing）】

　　三年前苏长里患精分后，医院本让他带薪修养的，但苏长里还是选择了辞职。

　　他是心理医生，他自然也清楚自己的“精分”不同寻常，再加上小玉失踪，他也没了回去上班的打算，纵使医院挽留，他也坚持辞职。

　　结果辞职第二天就出了车祸，撞他的是个富家子弟，脾气有点暴躁，但人很好。苏长里那一撞没有多严重的伤，结果人直接现场转了他一百万；苏长里住院期间还来探望过几次。

　　就是这探望的几次，苏长里才明白他为什么脾气暴躁——这个富家子弟身后，跟着一只断头鬼。

　　被断头鬼跟上的人，是能看见断头鬼的存在的，但是断头鬼不会对他动手，只会一直跟着他，影响人的情绪，甚至蛊惑着人直接对他人下手。

　　毕竟谁身边跟着一个随时能看见但就是不给你痛快的无头鬼也会变得很烦躁，精气神一不济，就容易被鬼钻空子，控制心神，帮它杀人。

　　也亏得当时那名富家子弟反应快，刹车踩得及时，不然苏长里就要成为他车下亡魂了。

　　本来苏长里伤不重，富家子弟又赔那么多钱，态度也极好，苏长里就帮他把那只鬼和他的联系斩断了，绑在自己身上。

　　富家子弟激动得当场又给他转了一百万。

　　于是苏长里凭空就多了两百万的存款，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有几十万的存款，一下子就成了个百万富翁。

　　只是当时苏玉度刚失踪不久，苏长里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茫然之中，脑子转得也不快，一时也没想到帮忙抓鬼也可以挣钱。

　　而且……他接的都是鬼的委托，跟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也不可能挣冥币去花吧。

　　苏三：【……要不我们试试找老一点的鬼，看能不能把陪葬品用来卖？卖来给他们买大房子。】

　　苏一：【……盗墓好像是犯法的。】

　　苏二：【啊，墓主自愿的不行吗？】

　　苏四：【回去查查。】

　　苏三：【好好好，回去查。】

　　人格们在插科打诨，苏长里已经拦了出租车，报出附近商场的名字。

　　即使有黑伞遮挡，小鬼也不宜在太阳底下久晒，所以苏长里还是选择打车。

　　在商场里转了一圈，苏长里又买了好几套黑衣黑裤黑鞋子，然后暂存在商场，打算明天租个车，来一口气拉回去。之后又带着小鬼在商场里的游乐场玩一圈，反正小鬼是鬼，进去玩不要钱，苏长里就由着他把所有游乐设施都试了一遍，直到天黑才带着小鬼回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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