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保养完太空舰走回宿舍区，路法尧看着窄窄的宿舍入口一时间有些犹豫。走道两侧大概有五六间宿舍，左侧离走廊入口最近的一间，墙上小小的绿色名牌亮起。看来这里是Reca的住所，路法尧周围略扫一眼，挑了她对面的那边，伸手打开一扇房门。就这样，两人各自在走廊一侧，稍微隔了一间房住下。
　　黑甜一觉。醒来见到窗外的天光，路法尧一时间有点恍惚，翻个身继续闭上眼。安静几分钟后突然感觉不对，心里一紧缠绵的睡意迅速惊飞，路法尧瞬间瞪大眼睛坐起身。
　　十几分钟后，路法尧急慌慌出现在走廊。他大步跑着往实验室，一边一手直揪刚扣好的衬衫领口纽扣左右松松，好让自己喘口气。
　　起晚了起晚了，正式上班第一天长官就带头迟到，他的脸简直可以当烂番茄扔了。路法尧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打算先联系一下副官，点开终端刚准备呼叫，随即愣住，然后脚步登时停了呆立在走廊，心里直骂自己傻。
　　表盘上明晃晃的05：07，现在仍然是标准时深夜，自己刚才根本没睡几个小时。也许是NS1224没有自转，又或者远航舰上睡得太多，路法尧一时没能适应现在的生活节奏。他抬头望望窗外，按道理是晚上，极具欺骗性的恒星光依旧笼罩在赭石色的土地，暖融融的黄昏般的景象亘古不变，很奇异的感觉。
　　不到两个小时就是工作时间，再回去宿舍补觉也没多大意思，路法尧想了想将手插进裤兜，早早吃过饭踱着步子晃进实验室找点事干。
　　昨天两个人一块忙了一天，现在的实验室被Reca按照设计图布置妥当。实验室内整体上仍旧是是简洁的白色，从原先的毛墙毛地变成现在略显拥挤的样子。房间的中央围了一圈工作台，四周的墙壁装了不少从地面直通天花板的大型计算机。正对门口的桌面上已经升起大大小小的显示屏，散发出淡淡的蓝光充斥整个房间。
　　这张工作台就是路法尧预留的座位，已经放好一把带靠背的椅子。路法尧看到最新型的超级计算机，心里十分满意。看来联盟没有因为地处偏远就降低器材的标准。
　　清早，Reca起身，收拾好出门一看，长官的宿舍门牌并没亮起，他不在室。Reca悚然一惊，这么早就已经上班了吗？赶紧抬手扫一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富余，但她还是赶紧跑去实验区报道。
　　实验室大门半开，路法尧已经坐在主位，对着桌子左手张开手指虚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屏幕。Reca站在门口指节轻扣敲敲门框，路法尧抬眼，随即客气地对她点点头，紧接着两人便各忙各的。
　　Reca松口气，快步来到隔壁预留的生化实验室，跟昨天一样继续拆箱，然后把各种仪器工作台之类接水接电。她继续蹲在地上拿扳手拧螺丝接管道，正忙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喔，挺不错的，这两天辛苦你了。”
　　Reca猛然回身，只见路法尧在门口客套完，进来房间溜达一圈。研究上的事Reca插不上话，搁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视线默默追着路法尧的背影。
　　他走着四下环视，这间实验室格局和之前的类似，依旧是四周靠墙摆了一圈的工作台，房间正中留个主位。路法尧站在房间里走动，好奇地四处摸摸看看，随意说着话。
　　“基地给我配这些有点浪费了，我又不是搞生物的。不过这次的深空探测肯定也少不了生物学方面的人参加，我刚才看了整体物资配发情况，要按我的设想进行探测后续还有器材要追加，我们应该会需要二次空投，就看项目进度和前期数据的结果了。”
　　Reca默默点头，路法尧仍旧优哉游哉留给她一个背影自说自话，她便重新拿起手上的扳子，接着拧起螺丝。
　　路法尧手指擦过桌面上一台小型的光度计，“其实前期对于NS1224的观测并没发现生命遗迹，我们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生物研究，我是物理所派来找宜居星球的。”他回身笑笑，脸上露出些狡黠，“不过我看基地手册里总有些规章制度，咱们这里就按最低配置先装上，用不用的到另说。”路法尧抱臂身子向后一倾，放松靠在工作台边上。
　　Reca点头，再一次垂下目光。熟能生巧，手底下最后一个零件装完，她斟酌着道：“是，但既然是基地要求的，我们还是得认真对待。”她直起身子，“这间实验室也收拾好了，长官您验收吧，我去拿工具打扫卫生。”
　　说完，Reca抬起胳膊略擦擦额头上的细汗，询问的目光看向路法尧。新长官摆摆手，随意道：“不用验了，以后估计也来不了几次。”随后便示意她出门去。
　　Reca敬过礼，前脚刚走，路法尧左右一偏头，没什么事做，顺手拿起她搁在桌面上的清单眼睛上下一扫。
　　是前些天空投物资表格，上边留有不少勾画的痕迹，应该是Reca平时拿着工作用的笔记。清单跟之前他清点的那张有些许不同，这一份物品按用途分门别类，已经使用的全部在标注，看的人一目了然。
　　很好，路法尧心里满意。看来小副官工作干得不错，人也比较细心。他本来在隔壁房间忙着工作，中途趁着程序试运行抽空过来转转。他举起手臂向后松松胳膊，迈着脚步来到走廊上。
　　斜后方他那间实验室门里，各种颜色的光点闪烁，仪器持续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调试结果还没出来，路法尧转过身，面对着宽大的玻璃窗，伸个懒腰双手撑在窗台，隔着玻璃窗欣赏外面的末日黄昏。
　　NS1224永昼的半边天空天幕上低垂着一颗巨大而暗淡的红色恒星，给人很强的心理压迫感。赭色的沙丘绵延，微风一刮地面就扬起细细的尘土。遍地石子砂砾土黄色的世界原始而荒凉，偶尔有一两颗岩石断面在光线的角度下闪过石英的光泽。
　　路法尧若有所感，凭借自己久居城市樊笼的经历硬是品出一股悲壮苍凉的味道。他转身背靠着玻璃窗，举起手臂准备给自己拍一张照。
　　他调整着角度，不断将镜头拉近又推远，终于摸索到自己审美的极限。路法尧固定住手臂位置，取景框里他头顶的天幕上一颗红色巨星，表面无数道上气流慢慢变幻，有时错综交织撞出深深浅浅的漩涡。让路法尧细看之下，隐隐有些心悸。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它的引力撕碎。他屏息看镜头正准备拍，忽然发现取景框一角Reca绿色的身影冒了出来。
　　她刚刚转过建筑的拐角，紧接着身影一顿。似乎是远远地看见了走廊里的路法尧，Reca的目光透过镜头跟他对视。外面似乎有风经过，撩起了Reca鬓边几绺颜色浅淡的头发。
　　下一刻路法尧扭回头看过去， Reca绿色的工装上衣脱在腰间，被宽宽的腰带系住。她向一侧倾着身子单手拎着一只大桶慢慢走着，另一手微微翘起保持平衡。
　　她垂下目光大步走着，细瘦的胸脯肋骨隐约看见，绷在白色军背心里，胸口撑出两个小小的不甚明显的起伏。阳光下她的头发几乎成了白金色，反而衬得肌肤暗沉，细弱的手腕上套着的劳动手套内里都擦黑了，由于尺寸过大也显得很是滑稽。
　　咔嚓一声，听到响动路法尧冷不防一个激灵，猛回头看向左腕上的终端。原来是方才的定时拍照启动，浅蓝色的投影里留下了一张他扭头和Reca隔着玻璃对望的照片。
　　两个年轻人之间隔着的玻璃窗户反射着天光，照片一角巨大的红色恒星占了主要，沉沉朝他们头顶压过来。近景里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一大一小，偶然间对望。
　　下方的路法尧只留一个半侧不侧的剪影，半张脸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对面玻璃窗上虚虚映出他沉静的眼神。远处Reca翘起胳膊提桶，正倾着身子迈步，脚步交叉的一瞬偶然间抬头看过来。
　　整张照片意外地充满故事感，由于NS1224的地理环境还染上一股末日气息。路法尧低头看了一会儿，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点删除。等他再次回过头向窗外，只看到满目荒凉的沙土地零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岩石，一如既往。
　　时间差不多了，路法尧接着返回去实验室坐在下跑程序。屏幕上代码一行行往下滚，目前一切正常。他向后展臂，头枕在手腕上靠近椅背，面前打出一个投影，开始有空详细了解自己居住的这颗行星。
　　路法尧凝眉看着，根据NS1224的三维地图，它永昼的这一面地形略为平坦，背面则多了不少陨石坑山脉裂隙。室外气温常年很低，离子风暴周期性发生。路法尧看完略有些失望，这里对他来说不是一个能随意外出的环境，需要换防护服才行。
　　这边方才Reca看到路法尧扭回头去摆弄屏幕，头一低赶紧顺势走开了。倒不是害怕或者讨厌，只是有些尴尬。这位长官是她遇见过最年轻的，年龄上几乎可以算是她从前队里的混合人兄弟。但Reca跟兄弟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因此心理上总有些不上不下地梗住。
　　这两天短暂的相处，她发现路少校窝在实验室的时候多些。反正实验室都已经安排妥当，长官也验收完毕，Reca便借职务之便经常游荡在外面。
　　路法尧偶尔从工作中抬眼，见她带着测绘工具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捣鼓什么。他已经习惯了视野里偶然掠过一个小小的绿色身影，敏捷地一触就消失。不论什么时候看见她，Reca总是一身半旧的绿色连体工装，袖口手肘膝盖等等地方磨得发白，工装的硬布料口袋的边角突出翘起。仔细想想好像除了刚来的那天见过她穿过作战部队的军装，其余时候她真的像个地勤。
　　两天后，实验室所有设备的测试全部结束。Reca带着机器人在室外架设的望远镜和气象仪也已经开始传回数据。路法尧立刻投入工作，在实验室里一待一整天。
　　初期收获的原始数据非常杂乱，高强度的工作使路法尧有些生理性头痛。房间里计算机嗡鸣做了背景噪音，仪器轻微的滴滴响声此起彼伏，外面走廊上也传来轻微的风声。实验室门半开着，室外夕阳般的光线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洒进来，衬托出一种平静安详的气氛。
　　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泛着点点细碎的光。路法尧仰面倒向椅背，闭目养神抻了抻胳膊。
　　难受的间隙，他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些天基地里空空荡荡，Reca始终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算了算了，也没有工作需要她做。路法尧甩甩头放下这个念头，略歇了歇坐起身接着分析。
　　好几天过去，仍旧是路法尧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昏天黑地。数据实在太过庞杂，判断要不要分析以及该怎么分析非常消耗精神。暂时还没什么头绪，路法尧打算稍后再将结果报告联盟。
　　路法尧疲惫地双手抱住脑袋，趴在了桌面上。工作量太大了，居然比在研究所时候还累。他这些天有心找Reca帮点小忙，却始终没见Reca经过走廊来这附近。这间实验室隔壁就是食堂，大门他为了光线时常开着，也没有见到Reca那绿色的身影。
　　还是头疼，路法尧昏沉的脑袋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没给小副官派过任务。他想了想抬手，将脸从手臂中抬起，在屏幕上点开她的信息。定位显示Reca在星球上离他很远的地方，几乎算是深入了永夜半球。她还在移动中，速度不快不慢轨迹慢慢画圈。路法尧叹口气闭上眼睛，再一次放弃了这个打算。
　　夜里，路少校回宿舍的时候简直人困马乏。昼夜交替，遮光模式下幽暗的走廊光线无时无刻不在催眠他。他的大脑一片混沌，但还是稍稍留意了下Reca房门上的名牌。绿色的在室标志没有亮起，她不在。路法尧转头进去自己房间，扑进床一头倒进被窝，立刻睡熟了。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然而路少校并不是刚参加工作的菜鸟，他已经在科研机构磨练了上百年。他心里清楚只要熬过最开始建立分析框架的阶段，一步步把判断交给人工智能，后面的工作便会迅速顺利起来。目前看来他所在的这片空间尚有很大的可能性，有几个角度上的信号指向星团稠密。他选出一个较为多样化的，打算开始这几个区域的探测积累经验。
　　明确了工作重心，路法尧的工作量减了下来，不必像从前一样没日没夜。他开始习惯新的生活节奏，早出晚归但不必通宵。这里的工作内容比起他在研究所时有所不同，但大差不差，他完全应付得来。路法尧头一次独自负责项目，这种需要科研敏锐度的工作永远能燃起他的热情。他无法放弃持续思考的快感，喜欢用烧脑的新发现刺激自己。
　　又是一天的忙碌，他结束了最后的整理，手里拿着张记录板返回宿舍。走廊外面黄澄澄的天光吸引了他，路少校边走边欣赏窗外的风光。来到这颗星球总共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习惯得还算快。他总觉得这里像是永远停留在母星寒冷地区的黄昏。万年不变的风景和天气停滞了时间，给人以永恒的错觉。
　　基地的走廊很长，几乎环绕整个建筑一周。路法尧行走其中，右手边是熟悉的实验室，左手墙面上半一长排的玻璃窗外面，就是对他来说严酷的世界。眼下NS1224围绕的恒星风暴周期性活跃，不远处永夜的半边天隐约能见到几道诡异绚丽绿色的极光。
　　经过门口瞥见一道皱巴巴的衣角，路法尧扫一眼，只当又是Reca坐在基地大门口的台阶上出神。大概她体质特殊，路法尧偶尔见她一动不动坐在室外，也不穿防护服，就这样沐浴在橙黄色的天光里，好像是在晒太阳。
　　不过外面又冷又有离子风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晒的。
　　路法尧摇摇头脚步一转经过大门，人已经走出去又忽然猛地回身。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半张着嘴巴往外看，瞳孔地震。Reca只穿着配发的白色背心短裤，在外面一手提了根水带，另一手优哉游哉正往自己身上撩水。水管口哗哗涌出水流。方才闯入视野的的衣角，只是她丢在台阶角落里的绿色工装。
　　“这……”路法尧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扑过去趴在窗边，双手搭在眉弓上往外看。等看清，他紧接双拳猛地一砸玻璃，扔下手里的记录板气得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一把拉开大门。
　　Reca这边正冲着水，听见动静迷惑地抬头，还没抹去脸上的水珠手腕就被人逮了个正着。路法尧上前狠狠捉住Reca捏水管的手，“你在干什么！快把手里管子扔了！”
　　实验区大门敞开，室外寒冷的空气嗖嗖往进灌，路法尧一下子冻得汗毛倒立。“是不是傻，外面零下一百多度，在这种气温下冲凉水，你不要命吗？”
　　他来不及再问什么，气急败坏提着她的手腕就想将她拉进走廊。Reca一时间莫名其妙，手一松脚下踉跄着跟着他走，手里拿着的软管掉落在地上，溅起一大波水花。
　　喷出的水流立刻溅湿路法尧的裤腿，小腿附近的皮肤立刻一片冰凉的刺痛。
　　“……怎么了？”Reca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看，又转头盯着路法尧的侧脸，身后不远处的水管还在地上扭来扭去，不断地涌出水来，飞溅洇湿两人的后背。
　　“进来再说”背后针扎一般，路法尧冻得无法思考，急躁地硬把Reca拽进室内，猛地甩上大门。砰的一声响，滑门严丝合缝嵌进墙壁。
　　“？”Reca被他拖着走，一双大大的烟晶色的眼睛很是无辜。
　　听到大门关上，路法尧这才提口气，转回身大吼着骂她：“你疯了吗！想被冻死？脑子整天在想什么？”
　　Reca立着没动，任由路法尧捉着自己手腕吼叫。她一时间有点懵，一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冲上来，二是确实也没见过一贯温和的路少校发这么大脾气。
　　“怎么会冻死？长官，这没多冷。”Reca说着，灰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不似作假。
　　“啊？你说不冷？这零下一百多度你说不冷？”路法尧盯着她，暴躁地打开终端食指对着表盘一顿猛戳。“你好好看清楚！负！一百——”
　　Reca淡淡扫一眼温度，“不冷，这个温度我可以接受。”加重了语气十分肯定道。路法尧还在对面吹胡子瞪眼，她心里愈发升起些反感。身体素质始终是她一块血淋淋的逆鳞，对于长官的轻视控制不住地就想跟他对着干。其实她洗的时候身上本来是有些冷的，奈何眼下心头火起硬是控制住了，故作轻松地逞强。
　　“真不冷。”她眉毛轻轻一抬，瞥眼向旁边。
　　怎么回事？路法尧立时皱起眉头，松开拉着Reca手腕的右手仔细打量。她浑身上下不住往下滴着水，半长不短的黄头发湿漉漉黏在脖颈两侧。水流使得她身上的白色的背心短裤全皱皱巴巴贴在身上，她抱臂随意站着，任由他看。
　　Reca脚下已经洇湿了一片，但她一没打颤二没有鸡皮疙瘩，充其量只是嘴唇有些发青。路法尧暗自思忖，她全然不见有任何冷的样子，看来真是没有勉强。
　　路法尧瞪着她，口头禅不由自主溜了出来，“你在外面干什么？”
　　“我在洗澡。”Reca别开眼睛看向脚旁的地面，睫毛一闪实话实说。室内干燥的暖风让她从头到脚温暖起来，皮肤上的珠迅速地蒸发，流到地下的水渍也正从边缘往回收缩逐渐消失。
　　路法尧大为惊诧，“不是有浴室吗？你干嘛在这儿洗？”
　　Reca把鬓边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拢到耳后，慢慢收拾自己，“哦，宿舍是节能模式，供水的时间我有任务。”她弯身去抚平短短的裤腿，垂下眼睛。
　　路法尧没好气，声音不自主提高了：“有模式你就不能调吗？你脑子想什么？”
　　“长官，我的权限不够。”Reca接着蹲下身去摆弄脚上的鞋带，埋头一会儿后见对面没动静，这才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路法尧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以手扶额身子猛地向后一仰，似是无法忍受。他紧接着拿开遮着眼睛的右手，双手一摊忍无可忍道：“没权限你告诉我呀，我给你开不就完了吗？你跟我说一声的事，你怎么就这么呆板？”她是不是傻？
　　“对不起”Reca垂下眼，把方才解开的鞋带慢慢绑上。
　　“算了，下不为例。有什么事就报告，我给你解决”。少校打量着对面的Reca，只看见蹲着身子的她头顶上一个发旋。
　　Reca直起身，烟晶色的眼睛看着他，“没关系，这个温度我完全可以承受。”说完还不放心地补上一句，“就这样洗没问题，不用那么麻烦”。
　　“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路法尧连连摆手，是我觉得你脑子有问题。他接着抬眼，企图在她灵动的大眼睛里找出傻气的证据。
　　Reca还是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他甚至有点怀疑，她该不会是基因混合得不好智力有缺陷？要是让他眼皮子底下天天有个女学生大冷天的冲凉水，他无法接受。
　　路法尧摆摆手，“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看不习惯。宿舍房间多得是，回你房间去洗。”路法尧抬手开始摆弄终端，“权限我这就给你开。”
　　Reca没吭气，看着路法尧一皱眉头，他很快道：“好了，权限我刚才基本都给你开了。剩下一部分基地管理权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暂时给你开不了。不过这样你生活上应当问题不大。”
　　他又想了想，“那就先这样，对了你刚才说日程有什么问题？我这几天在基地里也见不着你，不知道你整天都在外面干什么。虽然我也刚来这不久，不管怎么说总归也是你的长官。工作已经开展了，之后我会给你安排工作，你先把你的日程发给我看一下。”
　　“是。”Reca立正敬礼，微微低头垂下眼睑遮住瞳孔里的情绪，深吸几口气慢慢地吐出。再抬眼，发现路法尧还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Reca莫名其妙，只好继续站着。
　　路法尧总觉得，从刚才开始，不知为什么Reca的皮肤隐隐有些泛绿。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她手腕胸口处有些细细的光泽，转动的时候就在人眼前一闪，跟窗外的石英岩的闪光有些像。
　　路法尧定睛一看，意识到那是许多淡淡的陈旧的白色疤痕，只是这些伤疤不见虬结突出表面，也不见惯常狰狞的红紫色的蚯蚓，更像是皮肤的表面不小心被划开露出更白嫩的内里。另外Reca腋下肋骨上也拖了长长的一道伤，最终隐在贴身的背心之下。

　　“你这都……怎么弄的？”路法尧蹙起眉头。
　　“没什么”，Reca无动于衷，闻言只是偏过头看着脚旁的地面，抬起右手状似随意地搭上左胳膊，悄悄翻转手臂将左手紧挨肚皮，将手腕上那些伤痕藏起。
　　路法尧沉声，下巴轻轻一抬，“我问你怎么弄的！”他目光掠过她略低的背心领口，那里一片交错虬结的白痕。细看之下她裸露的胸口手臂上别处也都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月白色痕迹，几步覆盖了每一寸皮肤。
　　Reca左右躲避着迫人的视线，手指扯平自己身上发皱的衣服，眉头隐约蹙起小声不耐烦道：“训练时不小心”。
　　路法尧看她态度眉头一皱，“你不要敷衍”，他坚持着要找到她的对视。“抬头，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Reca，抿唇略略侧头，下一刻便转回面孔脸上笑开，一双眼里充满真诚。她对上他的视线，诚恳道：“这真是训练时弄的。我队友兄弟们身上都有，没什么稀奇。”
　　路法尧将信将疑，眉头仍旧没有松开。
　　Reca嘴角轻牵，无奈道：“我不骗你，长官。这些就是看着渗人，其实没什么的。我是混合基因品种，可能和你们不大一样。”
　　路法尧一手扶住下巴，略一思索：“噢，倒也是。”他接着问，“……那你怎么不祛疤？”语气倒是软了不少。
　　“祛疤？”Reca噗嗤一笑，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祛疤太麻烦了，每次出任务基本都得挂点彩，祛不祛疤对我们来说没多大意义。”
　　“原来是这样。”路法尧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她交叉在身前的小臂。她的皮肤自从进到室内，若有若无的绿色就不断变幻着加深，目前已经到了让路法尧分辨出不是错觉的程度。
　　“这绿色又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衣服掉色吧”，路法尧语气缓和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不少，像是讲了个冷笑话。
　　手下的皮肤触感冰凉，由于水湿的关系更加滑腻。他刚一接触到就立刻缩回手，一阵儿头皮发麻，心里喃喃：简直像是某种动物潮湿的鳞片。
　　“还是那个答案，我是混合基因品种，可能跟你们不太一样。”
　　Reca说着没什么，路法尧听了却心中不豫。她太年轻了，可能还不懂事。他没再追问，“好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是”，Reca脚跟一并敬过礼，旁若无人地打开大门出去。她几步跨下台阶关上水管阀门，拎起地上的工装随后身影就消失在外面某个角落。
　　路法尧叹口气，打发走了这位冬泳狂人，回去走廊弯腰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记录板，拍去上面静电吸附上去的灰尘，细细看一眼，好在数据没错。
　　他拐去治疗室，刷开门扫一眼找到地上的人体治疗舱，打开舱盖脱了外套翻身躺进去。刚才没穿防护服在室外那一下，他得做个治疗。外面电离辐射可不是开玩笑，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舱门闭合，路法尧的眼前陷入黑暗。粘稠的溶液随即涌出，很快充满舱内的空间。治疗舱会根据情况溶解损伤的部分，刺激组织细胞再生，最终还原一个健康的机体。溶液吸进肺里，路法尧口鼻吐出几个泡泡，睁开眼看向前方的显示屏。淡蓝色的投影显示他的部分细胞DNA断裂，治疗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怎么这么慢？按照经验这种程度的伤十几分钟就能好。
　　舱内转为一片黑暗，路法尧闭上眼，享受片刻的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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