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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域大漠分干湿两季,湿季绵绵草场,一望无垠;干季黄沙戈壁,寸草不生。
在去西北大营的路上,他们遭遇了第一波敌袭。
土腥气与血腥气交杂,砾砾沙石在空中飞走。
痛苦的□□与斗志昂扬的嘶吼回荡在生死边缘。
小斑竹回头看去。
乌黑的长枪刺出去,雪白的刀剑划过敌人的脖颈,殷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温热而腥臭,溅了他一脸。
人命就像草命,一文不值,随随便便就死了。
活了几百年,捉条鱼连开膛破肚都不知道的小斑竹被这阵仗吓到了。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冷眼旁观这一切。
“你后悔了么?现在也可以跟为师回去!”
白袍道人的声音幽幽的传入他的耳朵。
小斑竹正要抬头张望,玄衣黑甲却突然闯入他的视线,长枪挑起他面前试图攻击他的敌人。
“你干什么?”李弘手起枪落,敌人的生命就像鲜血一样流逝。
原来,方才还尚在远处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驾马来到他身边。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不知道么?”李弘几乎是咬牙切齿,看见这根呆竹子旁若无人的发着呆,他的心肝脾肺肾一起气的爆炸了。
“经受不起这场面,当初就不要来!”
小斑竹受了数落,一脸愧疚的低下头,却看见雪白的刀刃自马旁侧出。
几乎是本能,手中的长枪向前一探,痛呼声中,那柄系着红缨的大刀落到地上,小斑竹从刀面上看见自己染着血坚定的神情。
手上沾了鲜血后,他才发现,原来杀人也不怎么难。
斑竹就像突然把这个技能点亮了,他紧紧跟在李弘身后,但凡胆敢靠近李弘一丈以内的,通通该杀!
他手上的长枪灵活如同一条黑色的蛇,“嘶嘶”得吐着红色的蛇信子,他在心中答道:
“师父,这条路,我回不了头了,我不能放他独自面对这些。”
冥冥之中,他听见他师父那个老家伙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叹了一声“痴儿”。
夜幕半落,隔壁上燃起了簇簇篝火,熊熊火焰与如火如荼的残阳争辉。
小斑竹与战友围坐在篝火旁,橘黄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清秀的脸骤然变的鲜艳起来。
“一只,两只,三只……”旁边的队友就着篝火数着什么。
“耶,十只,”对面的战友突然跳起来,激动的手舞足蹈,眼角晶亮晶亮的,“十只,十只,我……我……我可以回家了!”
“我可以回家了!”
旁边的战友失望的抬起头,以羡慕嫉妒的眼神投过去。
小斑竹不明就里,头顶的小呆毛缓缓弯成一个问号,他探过头,“为什么有十只就可以回家了?”
“你不知道?”战友疑惑,“隆胜将军说了,只要砍下十只敌人的左耳,就可以得到一笔钱,回家。”
“十只左耳?”小斑竹心里砰砰打鼓,自己的馘袋里好像不只十只。
“内个,你想回家吗?”
“想,当然想,”战友回答,“我走的时候,老婆刚生了孩子,还没出月子,母亲年纪又大了,身体又不好。”
“你是独子?”小斑竹问道,“律法不是规定独子可以不用服兵役吗?”
“对啊,”战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篝火里的树枝,“但是,我需要钱,需要养活我的孩子,我的老婆,我年迈母亲的钱。”
“那么,”小斑竹略一思索,将自己的馘袋扔给他,“我的你拿去吧。”
战友惊诧道:“怎么?你不用留着回家么?”
“我的家……就在这啊!”小斑竹喃喃道,他的目光越过篝火晃动的火焰,飞到了将军帐前立着的人身上。
大将军在远处不知道在跟手下吩咐什么,神鬼差使的向后一转头,就看见呆竹子陶醉的目光。
大将军一挥手,手下退去,他脸一本,阔步走来。
身旁的战友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退,悄声问他,“君……君竹,你是不是犯事儿了,怎……怎么大将军的脸色那么难看……”
君竹两手一摊,“不碍事,他是垂涎我的美色。”
战友“……”
战友:你胆子真大……
“你出列,”李弘伸手一指,“跟我走。”
君竹朝队友飞快的眨眨眼,眼神仿佛会说话,君竹的眼神说,“你看,我说的对吧!”
战友也飞快的眨眨眼,求多福吧你!
将军帐是豪华单人间,有吊床,有案几,有油灯,甚至还有个衣架。
小斑竹跟在将军身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营帐的帘子在身后落下,李弘转过身,用中指摩挲着鼻子。
“当初,母妃病重,我不得不回京,不是不辞而别……后来,我去找过你,但是你不在了。”
小斑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家大将军是在向他解释。
小斑竹面色凝重,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这就想要我原谅你?”
李弘面色越发愧疚,冷不丁唇上一热。
李弘:“?”
小斑竹头顶的呆毛扫过他的下巴,这竹子笑的很是狭促,“我竹大爷了可没那么好说话!”
“那怎么办?”李弘从善如流,弯下腰搂住他,“等到匈奴被打服了,我们再找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小斑竹从他的胸膛里扒拉出来,“然后呢?”
然后……
然后,我们……一起……
“饿么?我见你方才就没怎么吃,”李弘极其不流利的岔开话题,“离京时,买了些糕点,西域气候干冷,倒也没坏。”
李弘松来他,去拿糕点,昏暗橘黄的灯火照着他身量欣长。
小斑竹从背后环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脊骨,语气缓慢而绵软。
“还记得你拔下来的那根竹叶么?招惹了我们竹子,一辈子可还不清。”
“你一定记得……”要等等我……
“什么?”李弘问道,竹子的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没什么,”竹子在他背后蹭了两下,催促道:“快点,大爷饿了,快给本大爷把茶端上来。”
剩下的话,斑竹在嘴里过了一圈,咽了回去,他心想:这辈子自己怕是不得善始善终,下辈子你一定要等等我,我再去找你……
夜深,灿烂的星河横亘长空,帐内灯火摇曳,他们向后看是离别,向前看是迷茫,在这样阴郁而光明的日子里,能得刹那温存,乃是大幸。
小斑竹窝在吊床上,头顶的呆毛翘起,感受到身旁空了,他一脸无措的抬起头。
灯火阑珊下,将军眉目如画。
“怎么了,”小斑竹披衣起身。
“无事,”将军揉揉眉心,“匈奴突袭,想必我们的路线已被知晓,军中也许出了叛徒。”
小斑竹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赞同,走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揉着额角,“军中不安全,朝中更不安全,阿弘还是不要上奏的好。”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改变路线,保留兵力,”李弘抬起头看着小竹子清澈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一只江南的竹子,到了西域真的不会水土不服么?”
小斑竹“……”
看着那人一脸关切,竹子顺势一到,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是啊夫君,妾身从方才起就身体不适,腰部尤甚。”
李弘一脸木讷的推开他,压制住胃里翻腾的酸意,“那……那下回,我……轻点?”
次日清晨,匈奴再次突袭,只不过他们截错了对象。
那是一只回家的队伍,队伍里是集齐十只左耳满腔热血和希冀的思乡人。
他们的枯骨将永远埋葬在西域砾砾沙石之中,希望他们的魂魄可以找到回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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