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今天凌晨的比赛你们看了吗？”

　　“我定了闹钟，但没爬起来，你呢？”

　　“我就怕我爬不起来，我熬到了2点半，12秒91，刘翔太牛了！”

　　“对啊，牛大发了，我早上起来看的回放，真是给中国人长脸啊！”

　　这是二十九中暑期数学竞赛特训班的最后一天，经过一个月高强度的紧张特训和一轮轮的模拟测试，作为各班的理科尖子生，本应该是竞争对手的他们，现在却更是像从战场下来的战友一样显得惺惺相惜。所以，当老师宣布特训班结课了之后，他们并没有各自回家，而是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着凌晨的雅典奥运会110米栏比赛，说是讨论，不如说各种花式夸赞更为贴切，不过刘翔作为第一个获得110米栏金牌的黄种人，确实也配得上这样的赞美。

　　“你们还没走啊？”，这次特训班的总教练也是全校数学教学组组长的陈老师拿着一卷通告向他们走了过来，“正好过来帮我个忙，一起把这些高一新生的分班表贴到公告栏去，明天他们就要入学开始军训了”

　　“今年又有军训了？”，沈鑫宥和几个同学一边接过陈老师递过来的分班表，一边随意地攀谈道。

　　“军训是传统嘛，要不是你们这届去年刚好赶上非典，肯定也是要军训的”，陈老师边说边将分班表分发给他们，“之前校领导还在讨论，要不要趁这次高一新生军训的机会，给你们高二也补上”

　　“啊？不是吧？”，几乎所有的同学听到陈老师这么说，纷纷停下了手中正在贴的分班表，用不可思议的神情望了过来。

　　“一个军训而已，需要那么害怕吗？”，陈老师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缓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后来研究了一下，学校没有足够的场地同时容纳24个班级的军训，所以，你们应该是二十九中历史上唯一一届不需要军训的年级吧”。

　　听到陈老师这么说，大家长舒了一口气，在考进二十九中之前，他们就早有耳闻二十九中的军训堪称全市最严，所以当去年听说他们这届的军训因为非典取消时，那种高兴的感觉反而比收到录取通知书还要大一些。

　　“好了，都贴完了，谢谢大家，你们可以回去了”，陈老师看着贴得整整齐齐的分班表，对同学们表示了感谢，“接下来几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这个月辛苦了，过几天就开学了，抓紧暑假的尾巴玩去吧。”

　　沈鑫宥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作为学校广播站的一员，像明天这种开学日，他是绝对不可以缺席的，帮助高一的学弟学妹们尽快熟悉校园环境、公布开学日的安排以及广播每年都会有的失物招领，这桩桩件件都离不开广播站的广播，想要抓紧暑期的尾巴去玩耍，看来还需要比其他同学多等一天。

　　想到这里，沈鑫宥拿起了刚才被放在脚边的书包，虽然明天还要干活，但至少先把今晚过好，回家洗个澡吃个西瓜，把奥运会比赛看了，不知道中国队今天过后又能增加几块金牌。但当他弯腰拿起书包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在不经意间扫过分班表上的一个角落，看到了很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一个名字：叶聆曦。

　　沈鑫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高一（12）班，叶聆曦。但是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名字似乎有点不同。那个在初中最后半年让他情窦初开的名字，那个偷偷摸摸利用值周班的机会从讲台上偷来的名字，他不可能记错，聆听小溪，叶聆溪。而这个在通告板上的名字又是谁？两个名字除了第三个字有区别以外，读音也一模一样，这到底是笔误还是上天在一年之后给他重新开的又一个玩笑？但无论如何，这个名字的出现，重新激活了他对那段青涩暗恋的记忆。

　　沈鑫宥将整个高一年级的分班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看到叶聆溪的名字，在他的怦然心动被这个名字重新点燃之后，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期待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笔误，这个出现在分班表上的叶聆曦就是初三时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叶聆溪。

　　第二天，沈鑫宥比校领导给广播站安排的广播时间早到了一个小时，他就像初三那年等待叶聆曦放学时那样，偷偷找了一个能看到校门的位置，静静地盯着每一张带着好奇和骄傲的神情进入二十九中校门的新生面孔。但是让他失望的是，一直到了约定的时间，也没有在新生的人群里找到期待的那个她，他只好悻悻地离开了那个角落，前往广播室报道。

　　“同学？同学？”，沈鑫宥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叫自己。

　　“沈鑫宥，想什么呢，轮到你了”，何晓辉拍拍他的肩膀，指着前面的打饭窗口，“阿姨叫你呢，到你打饭了，发什么呆呢？”

　　沈鑫宥这才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赶紧上前一步，对阿姨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刚才在想题，有点走神。我要糖醋排骨，榨菜炒冬瓜，还有那个青菜”

　　“你们这些孩子，小心读书读傻咯”，阿姨笑着说道，并熟练地将打好饭菜的餐盘交给沈鑫宥。

　　“你这几天怎么了？”，找到位子坐下后，何晓辉一边将餐盘摆好，一边问道，“开学之后，我看你时不时就东张西望，要不就在那里一个人发呆，你丢东西了吗？这么失魂落魄的”

　　“丢魂算吗？”，沈鑫宥一本正经地望着何晓辉回答道。

　　“有情况？你个书呆子终于动凡心了？”，沈鑫宥的回答点燃了何晓辉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逗你玩的。吃饭吧，下午就要摸底考试了”，沈鑫宥望着何晓辉八卦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的脸按在餐盘里。

　　“你能不能不要提考试？”，何晓辉听到考试两个字，突然流露出了慌张的眼神，“不是说素质教育吗？为什么一开学就要考试，这次真的完蛋了”

　　“别演了，这里没别人。你这次完蛋的标准是95分呢还是98分？高一刚入学摸底考试时，你就是这样，当时还真以为你就是个学渣，这都一年了，你还在我面前演，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沈鑫宥对他浮夸的演技已经习以为常了，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

　　“没劲，你就不能让我再演一会儿？”，何晓辉看到沈鑫宥完全不理睬自己的演技，蔫蔫地扒了一口饭。

　　“再演你妈也不会让你考中戏的，死了这条心吧”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窗外传来了高一新生饭前拉歌的声音，看来上午的训练结束了。

　　“我们去看新生拉歌吧”，沈鑫宥被拉歌的歌声所吸引，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中都放出了光，向何晓辉提议道。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可没有什么兴趣”

　　“我们去年都没有军训，你不好奇吗？”，沈鑫宥有点锲而不舍。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不就是唱歌吗？去年新生联欢会上，我又不是没唱过”

　　“那你帮我看着饭菜，我去看看”，沈鑫宥见完全说不动何晓辉，于是自己跑了出去，他知道与其在食堂、操场、教学楼东张西望、大海捞针，还不如趁现在高一新生全部集中在一起拉歌的时候去看看，万一那个叶聆曦真的就是自己要找的叶聆溪呢？

　　不一会儿，何晓辉就看到沈鑫宥蔫蔫地回来了，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我就说拉歌没什么好看的吧”

　　“我刚出去，他们就进楼下饭堂了，我什么都没看到”，沈鑫宥的眼神里明显流露着失望，但很快就被他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吃完饭，沈鑫宥和何晓辉在食堂门口就此别过，今天广播站刚好轮到沈鑫宥的节目《二十四帧》，其实也就是给大家读读电影简介，放几首插曲，最后再从各班事先收集的点歌单里挑一首和今天的主题有关联的歌替点歌者表示一下祝福。

　　两人刚分开，沈鑫宥看到站在食堂垃圾桶边检查是否浪费的值周班同学，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叫住何晓辉，问道：“对了，你知道我们班今年是第几周轮到值周班吗？”

　　“应该还早吧”，沈鑫宥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将何晓辉问得措手不及，“上周是1班，现在是2班，这样算起来，我们12班应该要第12周了吧，怎么着也要期中考试以后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错过拉歌的沈鑫宥本来盘算着继续使用值周班那一招，但自己应该等不了12周那么久，感觉还是需要找一个借口去高一（12）班看看，这个叶聆曦到底是不是叶聆溪。

　　播完这一期的《二十四帧》之后，站长像往常一样将下一期的材料也交给沈鑫宥，好让他事先熟悉。下一期将讲述《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这是一部沈鑫宥熟悉到不行的电影，于是他直接跳到了栏目的最后一个环节，翻看了一下这周收集上来的点歌单：《痴心绝对》，这种情情爱爱的歌是绝对不行的，被教导主任夏老师听到，广播站就等着原地解散吧；《爱的主打歌》，这不也是你侬我侬吗？《心太软》，怎么有种越来越过分的感觉？

　　二十九中的学风被几任教导主任调教得非常严，所以每次的点歌环节都是广播站最痛苦的时候，既要满足老师们的审查尺度，又要照顾到同学们的参与热情。有一次他们实在挑无可挑，所以只能放了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结果在第一个音符飘出的那一刻，就听到了对面教学楼仿佛要掀翻天花板的嘘声。

　　“站长，我们有《第一时间》这首歌的磁带吗？”，沈鑫宥将所有的点歌单翻完，也就这首歌满足审查要求，而且歌词或多或少也能和电影中哈利波特与罗恩和赫敏的友谊相契合。不过他很好奇广播站是否有那么新的磁带。

　　“哪张专辑的？”

　　“应该是《流星雨》吧，F4的”

　　“那铁定没有，去找点歌的人要吧，站里最新的磁带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的”，果不其然，一切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沈鑫宥只能拿起桌上那张点歌单，翻到了背面，把班级和姓名抄录下来，一会儿去找点歌的同学借磁带。“高一（12）班，叶聆曦”，沈鑫宥有点懵，没想到自己失魂落魄、东张西望找了快两周的人，竟然会就这样出现在这张点歌单上，他一个箭步冲出广播室，看得站长目瞪口呆，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中：我去借磁带

　　从广播室前往高一教学楼的路上，他感到有一点可笑，那个只敢在所有人都闭着眼的情况下才有勇气走进教室看她一眼的沈鑫宥，那个放学后偷偷摸摸跟在对方身后、却什么都不敢做、只是默默看着她就很开心的沈鑫宥，在一年的杳无音讯之后，竟然变得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在她面前？是这一年的高中生活给了他足够的锻炼还是他内心其实并不相信这个叶聆曦就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叶聆溪，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断了念想的确认而已？可万一世界就是这么巧呢？他又会变回那个只敢躲在暗处偷偷暗恋着她的沈鑫宥吗？

　　终于站在了高一（12）班的门口，正值军训的午休时间，大家都在教室里休息，沈鑫宥找到了一个在门口附近的同学，让他帮忙叫一下叶聆曦，然后他便退到一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期待着答案的揭晓。

　　他听到后门处传来的脚步声，似乎听着有一点熟悉，他回过头，还是那头披肩的乌黑长发、白皙的皮肤上镶嵌着甜甜的酒窝、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有时候一切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这分明就是初三那年让他魂牵梦萦的叶聆溪。

　　“你好，我是叶聆曦，请问是你找我吗？”，眼前的女孩礼貌地自我介绍并询问道。

　　“你好，我叫沈鑫宥，是学校广播站的”，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但感觉并没有比初见那次的窘迫好多少，“我们看到了你们班的点歌单，决定下周的节目中播放你点的《第一时间》，但是广播站没有这首歌的磁带，所以想问一下你，是否可以提供磁带给我们？节目播完我们马上就会还给你”

　　“当然可以，等军训结束回家后，下周我就拿给学长”，叶聆曦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回答道。

　　“那这样吧，我下周再过来问你拿，用完之后再给你送回来，你看可以吗？”

　　“辛苦学长了”，叶聆曦继续着刚才的礼貌，只是沈鑫宥发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些变化，“学长你以前是不是十二中的？我看你有点脸熟”

　　叶聆曦的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沈鑫宥，她记得他！

　　沈鑫宥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回答道：“对，十二中。我好像也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去年元旦大扫除时将水桶放在走廊上、差点将我绊倒的那个女生？”

　　“是我，原来真的是学长你，那次真是不好意思了”，很显然，沈鑫宥刻意的提醒也激活了对方的记忆，“那天我记得还下着雪，上海很少下雪，所以我印象特别深”

　　“你也考进二十九中了？”，沈鑫宥问完才发现这简直是一句废话。

　　“对，学长你是保送的吧，我记得我们那届，你和另一位学姐的照片被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整整一年，当时我就觉得照片上的人脸熟”

　　“既然大家都是十二中毕业的，那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别客气”，沈鑫宥迫不及待地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就先谢谢学长了”，一个熟悉的微笑，沈鑫宥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彻底融化了。

　　此后的一周，沈鑫宥通过借还磁带的两次机会，慢慢和叶聆曦熟络了起来。有时两人无意在食堂、教学楼擦肩而过，也会相□□头致意并报以微笑。虽然沈鑫宥还是将那份情窦初开的炽热包裹得严严实实，努力不让别人看出一点痕迹，但初三那年蜷缩在阴影角落的那份暗恋，终于还是被阳光撕开了裂缝，开始慢慢接近这个叩响他心门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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