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遭遇

　　徐柏的心情与王薇正相反。他对于王薇的存在渐渐适应，再重新找一个合乎他意的女友又太过麻烦了。他深信：人还是要实惠一点比较好，不要对生活提太过分的要求即可。
　　徐柏开始代替了王薇的付出来使这个小家开始继续运转起来。他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并主动上交了本就少得可怜的工资，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确信做了如此多的自己将继续收获王薇的喜爱。
　　晚上睡在他旁边王薇却开始频繁做梦。
　　“午后舒适的阳光透过中式窗柩，罩住我眼前的一小块方地。除了眼前的这块方地，其余都是无止境的黑暗。我也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立在黑暗中。清醒后，我已经完全忘记我当时的站姿了，只记得自己只是站在黑暗里。
　　“黑暗中那一片唯一的光实在太有吸引力了。我努力往前踏那么一小步，希望自己也能重新沐浴在温暖中。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彻底束缚住了我，害我动弹不得。”
　　“嫩绿的草芽突然随着一股鞭炮的爆裂声从褐色的窗柩上冒了出来。没一会儿，原来还是深棕红色的窗子已经完全被浅绿覆盖住了。连我眼前那块珍贵的宝地上也有草芽的影子婆娑、浮动。”
　　“与此同时，我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伤感。在伤感占据我心灵的比例越来越大时，窗外的阳光突然可怜我似的，猛地增大了。阳光的浪花越来越刺眼，似乎由涓涓细流变成了滔天巨浪，冲撞着纤细的木头窗架。哪怕窗框有了嫩草的缓冲，也阻止不了这股力量。”
　　“阳光终于把梦中的唯一窗户冲破了，也把我浑身都淋热了。之前还束缚我的看不见的力量也在阳光下被燃尽了。心中的伤感也被燃尽了，转而腾起欢快的喜悦。”
　　“只是温暖的阳光像沸水一样越烧越热，暖黄色也变成了刺眼的空白。原来的束缚被烧光了，新的束缚又来了。这股新的束缚迫使我在这光下挨着烫。我害怕自己也会像那扇窗户一样突然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待王薇被梦中的景象吓醒后，发现原来是被躺在旁边的男友搂住了，动弹不得。她悄悄挪动了男友的手臂，让自己逃离了烫人的怀抱，汲着拖鞋躲到了厕所间里。
　　还没从刚才说不上美梦还达不到算噩梦中醒来的王薇，很自然地脱下裤子，坐在座便器上。淅沥的尿声另她渐渐清醒起来。她看着厕所原本还雪白的瓷砖已经泛黄的厉害。左墙靠上的位置开了一个宽不足四十厘米，高堪堪三十厘米的小窗。白色的塑料窗框早就被水渍、灰尘染黑。磨砂玻璃只是开了一小道缝用作透气，根本不敢开大。若是全部打开，夜里一定会有无数的小虫子飞进来，躲进房间的各个角落，可麻烦了。
　　王薇心里还沉浸在自怜中，眼前一切可以和贫穷扯上关系的事务——发黄的瓷砖、黑色的窗框、太小的窗户、坐着一点儿也不舒服的座便器、无法透气的厕所——都让她想要尖叫、发狂。
　　待王薇从厕所回来后，她审视睡得很熟的男友。她只是觉得这具有着温度的人体正烘着臭气。这股臭气总是受到她自身心情的影响。
　　当王薇正热恋着徐柏时，这些臭气似乎就被徐柏硬生生压进嘴巴的黄色牙垢里。而当王薇每次深夜用眼神爱抚徐柏时，这些臭气轰然迸裂出来导致她一下子不爱这个男人了。更有时候，王薇会因为被臭气熏到，恨着这个男人。她想：为什么我会从光明的人生轨道上偏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和他谈了恋爱。
　　每到晚上，这间房子里都会有白天飞进来的硬壳小甲虫从角落里出来，开始唱歌、热舞。王薇曾看见一只就踩死一只。墨色的甲胄被装在了甲虫的背上。当甲虫要飞时，圆形的甲胄被一分为二，变成弯刀般锋利的翅膀开始高频速震动。伴随着“嗡嗡——”声，甲虫便能自由自在飞往各处，王薇甚至在三十多层的高楼上也见到过这种甲虫的存在。
　　只有当王薇每次踩死这些虫子时，她才能从错当虫子也很厉害的虚幻中清醒过来。明明能抵挡住一切伤害的坚硬盔甲被人的脚用大力压下来后，反倒成了困住虫子的牢笼。虫子像是被倒扣的碗监禁着，无论怎么奋力震翅，毫无用处。反倒是虫子翅膀的震动通过王薇薄拖鞋底传导给了她脚底的肌肉，引起血液中原始人类遗留下来的记忆。哪怕人类经过几千年的繁衍后，早就忘记祖先沉浮自然的恐惧。可是血液却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了。只要稍一触动，恐惧又会复苏。
　　王薇已经产生了幻觉。她现在正在踩住的并不单单只是一只小甲虫，而是她古老的祖先。小小的古人弓着背卧在地上，被她化作高山的脚死死压住。古人的求饶声、咒骂声、嘶吼声乃至绝望的嚎啕哭声也无法撼动高山一厘。山还是压住了古人，令他动弹不得。
　　只是，王薇从脚底的震动中似乎触到了被藏在坚硬甲壳下的柔软。人的肚子就赤裸裸地被压在山下。山压迫得越来越厉害，肚子也变得越来越软。最后肚子已经软倒连肠子、胃腔都包不住的地步了，里面的内脏化作墨绿的水流了出来。似乎能被看见的青色草腥气漂浮了整个房间。
　　王薇这才抬起脚，把刚刚踩虫子的拖鞋放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用水冲。
　　房间里这样的虫子还有许多，可王薇却丝毫升不起杀生的欲望。佛的慈悲骤然感化了刚刚还残忍的刽子手，就连先前发生小小的死亡的地板也被她用湿纸巾擦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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