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不对劲

　　一听说湖里发现了死尸，赵九卿当即让随行的侍卫飞跃到就近的船上，侍卫们把受惊的游人聚集到别的船只，尽快做了疏散，一壁又围住了四周不让其他船只继续靠近。

　　原本一派祥和清雅的荷境湖顿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赵映珠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她紧紧挨着温晏，颤声道：“安哥哥，我害怕。”

　　温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道：“映珠别怕，有我和王爷在呢。”

　　游湖是不能再继续了，温晏低声安慰着公主，余光就见到赵九卿足尖轻点船头，一个眨眼便飞到了距离死尸最近的那只船上。

　　船夫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身子抖如筛糠，满是惶恐地看着那只被泡得发胀面目全非的浮尸。

　　离得近了，阵阵恶臭涌入鼻腔，赵九卿眉间微蹙，冷声道：“着人把他打捞上来，仔细些。”

　　身旁的亲随许昭说：“爷，这是本月在水中发现的第三具尸体了。”

　　赵九卿黑眸凝视着荡漾的湖面，未发一言。

　　**
　　直到掌灯时分，温晏才又在瑾王府见到了赵九卿，他月白色祥云暗纹锦袍上沾了些许污渍，浑身也散发着一股子难言的味道。

　　似是没想到会突然碰见她，赵九卿愣了一下，兀自往后退了一步，“我方才刚验完尸，还未去清洗。”

　　言外之意温晏自然瞬间懂得，她略感诧异，“怎么验尸的事也要王兄亲力亲为？”

　　她以为大理寺卿就是坐在堂上审审案子，堂前堂后做些书案工作，没想到还要验尸？那要仵作还有何用？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我更相信我自己的检查结果。”

　　温晏眨了眨眼，呃……这未免有些太过张狂自傲了罢？

　　她当然知道世间天才无数，但坊间传闻瑾王赵九卿不仅博闻强识，可将大齐种种律法倒背如流，而且还极为睿智冷断，洞察推理能力极强，放眼大齐，他也堪称是破案的天才。

　　但这天才竟然还会验尸？或许是她眼中的怀疑太过明显，赵九卿微微挑眉，轻笑道：“怎么，阿安不相信？”

　　“改日我亲自带你去现场观摩。”

　　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转身便朝着净室走去。

　　去现场观摩？背脊后突地升起一股子寒意，温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虽说她在战场上也杀过人，但是去看验尸这种事，还是算了罢……

　　她本以为这只是赵九卿一时戏言，却没想到次日她刚刚在院中耍了一套功夫，正平复着气息，就见到赵九卿的亲随许昭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粗声道：“阳公子，王爷请您去大理寺。”

　　温晏拿袖子擦着额上沁出的薄汗，疑惑地问：“王爷可有说什么事？”

　　“属下不知。”

　　换了衣裳，温晏跟着许昭骑马来到了大理寺门前。她骑的正是那日公主送她的罗弼国宝马雪跃，马儿不仅温驯亲人，速度还非常快，相较之下，她从前骑的那些战马都差了不止一大截。

　　下了马自有人上来牵马去马厩饮水喂料，温晏与许昭并肩进了大门，穿过森严肃穆的三进院子，目光忽地落在一间牌匾上写着“验尸房”的房门上时，温晏倏地停住了脚步。

　　“许大哥，这是……”她自己都听到了她声音里的颤抖与害怕，不禁暗暗鄙视一番，但内心的惧怕却是愈加浓重起来。

　　许昭挠了挠头，“阳公子，属下也只是按照爷的吩咐做事，是他让您过来这边，说是邀请您观摩现场。”

　　温晏脸色白了白，脚步踉跄着往后缩了缩，刚要拔腿就跑，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道低醇悦耳的嗓音——

　　“阿安，进来罢，我等你很久了。”

　　许昭爱莫能助地看了看温晏，悄声退下了。

　　额上冷汗啪嗒落下，温晏咬着唇纠结再三，还是软着腿推开了门。

　　门后，倒并不是她想象的血腥可怖场景。

　　赵九卿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穿紫色锦袍，高大挺拔，在这停着三具死尸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并未回头，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阿安最近可有什么公务在身？”

　　温晏怔了怔，目光从那三具蒙着白布的身躯上挪开，小声说：“没有。”

　　自从她被皇上赐婚安排在瑾王府住下，军营自然是不能再回去的了，更不会有其他公务要忙。

　　“既如此，不如你从今日起，就跟着我一起办案罢。”

　　“啊？”温晏很是诧异，“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只怕会拖王兄后腿……”

　　赵九卿回过身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无妨，为兄都可以教你。”

　　蓦地温晏耳根热了热，她略微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不去看他，暗暗嘀咕：你又算哪门子兄长……她和公主还没成亲呢，他倒是毫不避讳地以兄长自居……

　　再者说，温晏又不是没有嫡亲的兄长，但每每赵九卿自称“为兄”，眼眸含笑地看着她时，她就忍不住心跳加快，耳根子也像是被火灼到了一般，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阿安。”赵九卿的语气忽地变得低沉，“你可听到近日京里的风言风语？”

　　温晏呆了呆，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忙问：“什么风言风语？”

　　赵九卿漆黑的眼眸盯着她，语气满是遗憾：“也没什么，无非是说你长得好，公主之所以能相中你，只是看中了你这副皮囊。”

　　他潋滟的桃花眼微垂，嗓音沉了下来，“说你以色侍人，威武将军是怎么来的……也很值得怀疑。”

　　听到一半时，温晏就涨红了脸，他话音还未落，她就出声急急辩驳：“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威武将军的封号是我自己拿命挣来的！他们怎么可以不明真相就胡乱编排人？！”

　　赵九卿见她气红了眼，心中忽地一动，连忙道：“阿安你别生气，为兄和映珠自然是知道你的为人和能力的，只是外人不知，眼下若你跟着我一起做事，待破了几个案子，你在京中声名鹊起之后，这些流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虽然温晏不想做这劳什子驸马，但是她不想做，与她被人胡乱泼脏水编排是两码事，争强好胜之心占了上风，一时也顾不得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后果，当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王兄放心，从今日起，我一定认真学习，努力破案，早晚有一天，会向外人证明我的能力的。”

　　赵九卿颔首笑道：“很好，那么，我们就先从第一步开始。”说着，他掀开了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

　　浮肿可怖散发着恶臭的巨大人形物瞬间出现在温晏面前，她呆了一下，没忍住弯腰呕吐了起来。

　　赵九卿似是早有预料，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后轻拍着她的背，“吐罢，多吐几次就习惯了。”

　　**
　　自那日之后，温晏就成了赵九卿的小跟班，他去大理寺办案，她就跟在后面观察学习，他回府歇息了，她就按照他的安排看书记笔记。
　　温晏挑灯夜读时，赵九卿就在一旁看卷宗，她有什么不理解的便凑到他跟前请教。

　　不得不说，赵九卿是个非常有耐心且善于教人的好老师，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从他口中讲出时，顿时变得清晰易懂起来。

　　赵映珠隔三差五会溜出宫来找温晏玩，只有这个时候，温晏才能短暂地抽离出刑狱验尸的世界。

　　这天，阳光正好，春风和煦，赵映珠立在花园里的秋千上荡来荡去，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温晏，“安哥哥，你又不是大理寺的人，为什么整天要看那些书呀，还要和死尸打交道，哎呀太可怕了。”

　　温晏笑了笑，“一开始我也觉得害怕，但是接触了解之后，便觉得这也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有趣？”不知何时，赵九卿也走了过来，他眉宇间笼罩着些许寒意，冷声道，“断案从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每一桩案子背后，都背负着鲜活的人命，敬畏与公正，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

　　温晏张了张口，刚要解释，就见他冷着一张俊脸离开了。

　　啊这……她只是随口一说，并不代表她不敬畏、不公正啊……

　　“糟了，王兄生气了。”赵映珠吐了吐舌，“我先溜了，安哥哥我改日再来找你玩。”

　　温晏：“……”

　　微风吹拂着院中的蔷薇架，缕缕幽香扑鼻，但温晏也没了继续赏玩荡秋千的心思，她悄悄来到赵九卿的书房窗外，透过天青窗纱往里看，隐约见到他挺直的身影，在提笔疾书什么。

　　她在门外徘徊半日，最终还是没有贸贸然进去，而是一扭头朝厨房走去。

　　瑾王府的厨房极为宽敞，厨娘厨子就有七八个人，每日里的饮食自是变着花样儿的供应，在王府住了这小半个月，温晏都觉得自己都长了不少肉。

　　厨娘柳嫂子与管家老周是夫妻，因早年老周受过伤，致使夫妻俩年近半百也没有一男半女，老两口也看开了，不曾从别人家领养过继，便把对孩子的喜爱转移到别人身上。

　　自打温晏住进了府里，柳嫂子见她生得俊俏，性子又讨喜，就把她当亲生儿子看待，一味地说她太过瘦弱，应当多吃一些，除了每日三餐，柳嫂子见她读书辛苦，夜里还会给她煮些夜宵吃。

　　温晏此时钻进厨房凑到柳嫂子跟前低语几句，片刻功夫，手中便多了份托盘，上面放着一盏莹润泛碧的秘色瓷盅，直奔赵九卿的书房而去。

　　不知他在做什么，温晏小心翼翼敲门时，他连头也没抬，仍旧专注地写着字。

　　温晏摸了摸鼻子，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把托盘放在书案一边，献宝一般把那盏瓷盅放到了他面前，殷勤道：“王兄，午后天热，您要不要尝尝这冰镇红枣枇杷羹？”

　　赵九卿挥毫的姿势没有一丝停顿，似笑非笑地乜了她一眼。

　　咯噔一下，温晏不由得后背冒了层汗，但殷勤已然献了一半，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指尖抠着掌心的嫩肉，小声说：“王兄，方才您听到的话，其实我并没有说完。”

　　见赵九卿没有接话的意思，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之所以说破案有趣，是因我刚刚触摸到了一点子门槛，不知轻重沾沾自喜，但我对着灯火发誓，我绝对没有不尊重案子的心！”

　　她小心地拿眼去看面前这位过分俊美的男子，软声道：“所以王兄，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手指竟然不自觉地扯了扯赵九卿的衣袖。

　　低声细语的，倒颇有几分小女儿的娇嗔。

　　赵九卿耳根一热，低咳两声，目光落在温晏身上，见她粉面朱唇，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黑白分明，若非是她的喉结过于明显，且耳朵上并无耳洞，他都禁不住怀疑，阳安实则是个女儿家了。

　　他挥赶走脑海中的遐想，沉声道：“这次就算了，你以后好生表现，我可不想我唯一的徒弟是个荒唐胡闹的人。”

　　“是，是。”温晏极为狗腿地应着，一边端起瓷盅送到赵九卿唇边，“王兄快尝尝？”

　　莹润透绿的秘色瓷边沿，是两根葱白纤细的手指，指甲圆润可爱，丝毫不像是行军打仗的男子之手……强按下这点疑惑，赵九卿接了过来，轻抿一口，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睛，不由自主道：“很好吃。”

　　眉间却忍不住微微蹙起。

　　有些过于甜了。

　　温晏却没有发现这一细节，欢天喜地地冲了出去，跑到厨房抱着柳嫂子一顿撒娇感谢，哄得她笑容满面，当晚又给她加了两个菜。

　　也不知是在王府的伙食太好，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这天夜里温晏睡得很不安稳，半夜时被小腹的酸痛不适给弄醒了，摸黑点了蜡烛举到床上，才发现雪白的床褥上一片血污，原来是月事提前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