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总想杀了我

　　与云雾山下镇压的蔑奇一战后，阿兰若加固了封印，又恢复了云雾山原貌，便因精力耗尽而昏迷过去。这一睡就是三个月，连凡间的箫宴都徒步赶回了云雾山。箫宴赶到时，看到的云雾山是静悄悄的，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箫宴望着依旧耸立的仙山，心中却不免有一丝担忧。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了，又没有阿兰若在身边，云雾山的三重结界是否对会他起效用？怀着这样的疑惑，他尝试着上了第一个台阶。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箫宴感觉腕间有些微热，他抬起手来，看见的便是那散着淡淡蓝色光芒的红绳。

　　这是阿兰若在教他武功之前给他系上的。

　　箫宴觉得心中有些怪异的情绪。

　　当他一步一个台阶地爬云雾山时，他的脑子将他从拜师以来这近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阿兰若做到了斩妖除魔，也从来‘温柔’待他。除去灭门之仇不谈，他即不明白世人为何唾弃她是妖女，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成为阿兰若的徒弟。

　　这一切都太过玄妙，当时他满腹仇恨，却未来得及深思。

　　终于，他到达了云雾山顶，却看见平时紧闭的归元殿门大开。当箫宴一步步走进归元殿的时候，他看见阿兰若宁静安详地躺在殿内宽大的座椅上。

　　整个殿内没有真气支撑，暗沉沉的。只几束光从箫宴背对的门口照了进来，箫宴看着自己的阴影笼罩在纹丝不动的阿兰若身上。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心心念念要杀的仇人就这么死了，霎时情感有些崩溃。然后很快他就感受到她周身平静的真气，他不自主提起来的一口气放了下来。

　　终归是要我自己杀了你才好。

　　看着仿佛睡着的阿兰若，箫宴摸了摸背在身后的断水剑。如果是现在，如果是现在他一剑刺死阿兰若呢？心里这么想着，箫宴就将断水剑抽了出来，尖锐的脱鞘声响彻寂静空荡的大殿，刺的箫宴耳朵一疼。

　　如果师父只是睡着了怎么办？

　　一抹担忧爬上了箫宴的心头。他一只手将断水剑别在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推着阿兰若。

　　“师父？”没有反应，他又叫了一身，“师父？”

　　阴影中的阿兰若，睁开了眼睛。不快不慢，让人捉摸不明白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只闭上了眼。

　　“师父，你醒啦！”箫宴立刻换上了一副喜悦开朗的面孔。

　　哼，还好自己没有动手。

　　阿兰若看着背着光的箫宴，他脸上的表情不太明显。但阿兰若很快注意到箫宴背在后面出鞘了的断水剑。

　　她笑了笑。

　　“师父，你看，断水剑打好了！毅老真是厉害。”感受到阿兰若的视线，箫宴连忙从背后拿出，双手递上断水剑。

　　见阿兰若没有更多的反应，箫宴连忙说道，“徒儿真心喜欢这把剑，多谢师父的赠剑之情！”说着说着，就跪下了。

　　一会儿没有了箫宴的遮挡，阳光攀上了阿兰若的眉心，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眼，说道，“嗯，你喜欢就好。”

　　箫宴见阿兰若无意多向他透露什么，便请师父好好休息，自己先告退了。

　　终究不是杀她的好时候，还有太多疑点。

　　躺着的阿兰若见箫宴走了，便缓缓地坐了起来。阿兰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怪物蔑奇用火刃划开的伤口。几个月来，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阿兰若还是感觉没能恢复，这仿佛是一个永久性的伤口。

　　是的，阿兰若的命门不像其他修仙者藏在身上犄角旮沓处，就是直直白白的心脏处。

　　她要加快进度了，赶在蔑奇再次冲破封印之前，让箫宴能够独当一面。

　　云雾上的日子平平无奇，不过是练功与打坐轮回运转。但箫宴明显感受到阿兰若对他的督促越来越严厉了，好在这也与他不谋而合。

　　不过前几天，阿兰若告诉箫宴她要闭关，让他自己练功。箫宴虽然也有在好好练功，但总觉得少了一道追随他的视线，不免觉得有些烦躁，还时不时会抬头望望紧闭的归元殿门。

　　练没一会就因为不专注而体内真气乱涌，他不得不盘坐下来，理顺体内真气。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阿兰若站在他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师父，你出关了？”箫宴首先愣愣地开了口。

　　“嗯”，阿兰若应道。然后拿出了一颗金色的丹药，塞到箫宴嘴中。

　　箫宴呆呆地吞了下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有反抗。

　　“师父，这是什么？”箫宴猜想可能是帮他平复真气的普通丹药。

　　阿兰若也感受到箫宴的顺从，感觉有些奇怪。

　　“毒药。”阿兰若淡淡开口。

　　“啊？”箫宴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师父你是在开玩笑吧？”箫宴还配合地笑了笑。

　　“我像是开玩笑的那种人吗？”阿兰若认真地看着箫宴回答道。

　　箫宴常年挂着的笑容瞬间就垮掉了，他低下了头试图藏住自己咬牙切齿的表情。

　　“是这样的，毅老跟我说你看起来像以后会背叛我的人，叫我小心点。”阿兰若难得好心地解释道，“所以我练了这颗毒药，用来控制你。”

　　箫宴不说话。

　　“没关系，不会立刻死的。听师父的话，以后会给你解药的。”阿兰若难得温柔地摸了摸箫宴的脑袋，而后就不留情地转身进了归元殿。

　　阿兰若还没能把自己的后事交代好，但在这一年来呆在云雾山的日子里，她总是要防着箫宴的偷袭，着实让她感觉到有点麻烦。于是刚刚开口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阿兰若对这个方法非常满意。

　　而另一边的箫宴的牙龈都要咬坏了，“我真是脑子进了水会觉得妖女是真的对我好！”

　　后来，阿兰若时不时会闭关炼丹药，说是第一颗毒药的解药，一定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服用，箫宴也只好听从。

　　就这样，一百年过去了，箫宴在阿兰若的指导下早已将凌云派的术法练得炉火纯青，更是学会了一些阿兰若独创的法术。他这样逆天的速度，若是放在世间或者其他修仙门派，早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就连箫宴出山历练的时候，发现自己基本上没有敌手，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不敢单挑他的师父，一是因为摸不清阿兰若修为的高低，二则是阿兰若还没有解完他身上的毒！

　　想到此处箫宴眼神更加晦暗不明。

　　“宴儿，过来。”归元殿传来熟悉的女声。

　　“好！”箫宴明朗的应答声回荡在云雾山。这么多年的伪装早已深入他的内心，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什么样是真正的自己了。

　　箫宴轻松地跃进了归元殿，阿兰若就站在殿中央。

　　她看见箫宴朝他走过来，步伐矫健，面带笑容。如今的箫宴个子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不出山的时候长长的乌发便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行走时就在空中活泼地摆动着。

　　那一刻她竟然觉得世事变化也可以这么美。阿兰若笑了笑。

　　箫宴有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剑眉星目，刀削般地脸庞更显几番成熟。其实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驻颜了，但愣是等到了二十多岁才驻颜，所以看起来比阿兰若要年龄大些。

　　“师父”，走到跟前地箫宴行了礼，“有何吩咐。”

　　阿兰若手中变幻出一颗丹药，递到他眼前。箫宴低了低头，一口接了过去，和往常一般直接吞了药，面上不变的笑容。

　　“这是最后一颗了。”阿兰若才说道，“你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而我的使命也完成了一大步。

　　箫宴的眼神一瞬间亮了，想着这么多年的乖巧终于让师父放下了警惕。

　　嘴上还是羞涩地说道，“其实解不解都没有关系。”笑容更是深刻了几分，带着些不经意的温柔。

　　他的言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阿兰若早就分不清楚了，不过说到底，她也不在乎。

　　“师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箫宴笑容灿烂，伸手揽住阿兰若的腰，就像当初阿兰若揽着他那样，而后就是果断地起跳，两个人就跃出了归元殿，离开了云雾山。

　　箫宴看到阿兰若面上无甚不悦的表情，更是满意地笑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挑战阿兰若的底线，到现在他师父已经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触碰了。

　　很快两个人就飞到了一处平原，远远地从空中看，那平原铺满嫩绿色的小草，早晨的露珠还有些挂在上面，稍有风动便一致地摇曳起来。和煦的春光不吝地洒在大地上，伴着细风倒也十分凉爽。

　　箫宴带着阿兰若降落在一处绿地缓坡上，他悠然地坐下，见阿兰若还站在原地，便伸手拉着阿兰若有些冰凉的手，示意她一起坐下。阿兰若顺从地和他并肩坐在下来，箫宴便松了手，双手背在脑后，躺了下来。

　　阿兰若坐下了以后，才发现这些嫩绿的小草间还开着白色的小花，随风摆动着像是欢迎着她，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师父，你看这云舒云卷，山川万物，美是不美？”

　　这些年来，箫宴一直想找到证明阿兰若十恶不赦的证据。

　　“自然是美的。”

　　但除去给他喂了毒药，他发现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那为何有些人总是不满足于此呢？”

　　或许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箫宴想知道真相。

　　“我也不知道。”

　　师父，我只想问这一次，请你亲口告诉我。

　　“师父，这次我下山，抓到一个修仙者，他残忍杀害同门十几人。”箫宴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多大感情起伏，好像就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肯说，最后在我面前自戕了。”

　　“师父你说，这可能是为什么呀？”箫宴看着阿兰若坐着的背影，目光灼灼。

　　“仇恨？”阿兰若随意地猜了猜。

　　”我刚开始也这么想，可后来发现非但没有仇怨，有一些人甚至对他有恩情。”箫宴自顾自的说道，“然后我就想起了师父。”

　　阿兰若回头，看见躺在草地上的箫宴脸上神情放松，没有丝毫的怨气。她等着下一句话。

　　“师父，当年到底是为什么，你要灭了凌云派满门？”箫宴坐了起来，忽然拉近了他阿兰若之间的距离。

　　阿兰若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仿佛没有一丝怨恨，只是专注地等待她的回答。

　　“因为他们欠了我的。”阿兰若轻飘飘地说道，“所以我就亲手杀了他们。”

　　箫宴感觉自己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紧，缓了很久，他才问道，“所以说，欠了的用命偿，师父觉得是对的？”

　　“是的。”

　　“好，宴儿明白了。”那一霎，箫宴笑地灿烂，笑地释然。

　　他躺回了草地，不再注视那个人。

　　阿兰若也转回了头，看着天边的云，笑了。

　　言霄，你可不要再生什么恻隐之心了。

　　后来的日子里，阿兰若就明显地感受到箫宴在准备行动了。

　　还记得第一次准备偷袭她的时候，那天她睡觉前忘记布结界了。虽然闭着眼睛，但她能感受到箫宴靠近了她的床，正站着凝视她。

　　“宴儿。”阿兰若睁开了眼睛，把箫宴吓了一跳。

　　“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如果为师哪天一不小心死了，你也不要把手下的红绳摘下来。那红绳上有我的气息，如果你摘掉了，云雾山设下的阵法可能会把你认做闯入者，将你的武功全部吞噬。切忌。”阿兰若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

　　但箫宴却因为做贼心虚，不敢再呆在她跟前，慌乱地应答后便跑掉了。

　　只留阿兰若还在思考，到底有那些事情还没跟宴儿说，而又一定要跟他说。

　　就在某一天，阿兰若正在纠结是直接告诉箫宴，云雾山下镇了个怪物？还是告诉他定期加固封印就好？箫宴就端了一杯茶过来。

　　阿兰若想：箫宴怎么肯听她的话，什么也不知道地，就定期加固封印？她接过箫宴手中的茶，刚准备喝一口，又突然放下了。

　　“宴儿，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如果为师哪天不小心死了，你一定要记得在云雾山定期加固封印，因为云雾山下镇压了一个怪物。那封印的法子我已经教给你了，就和混天破元阵一样的加固方法。”阿兰若说完了便要喝茶。

　　但箫宴又飞快地抢了茶杯过去，说道，“我知道了师父，这茶有点冷了，我去给你换一盅。”

　　阿兰若看着手中剩下一点水渍，才明白原来刚刚那茶有问题。

　　如此来来反反，往复循环。

　　阿兰若终于觉得自己把所有的后事都交代清楚了。

　　而箫宴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闻，除了那一双眼睛偶尔闪出阴郁的光。

　　直到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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