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工作笔记

　　真一刚到这个家时，他被加百舅舅无视得很彻底，只有惠子婶婶为他主动购买生活必需用品。所有见到真一的人，第一句话必定说他很幸运，能碰到这样的婶婶。真一当时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骤然失去亲人的悲痛让他缺失必要的伪装能力。原本他完全可以低头害羞说“我长大会好好回报婶婶的”类似的场面话。可是他当时只能用仇恨的眼神回应每一个过来试探的人：我已经没有了爸爸妈妈，竟然还要说我幸运。这样的“幸运”如果你想要就给你试试看。当然一个九岁的孩子也说不出来这些话。只是真一当时刺人的目光让问的人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只好转移话题。
　　“不愧是那个白眼狼。对他这么好的婶婶都走了，也没有任何伤心。”
　　“加百真可怜，估计是受不了这个孩子，离家出走了。”
　　“听说，真一那个孩子还背地里骂过惠子呢？”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这孩子是如此狡诈，心都长歪了。还亏是惠子一开始一定要收养这孩子。”
　　“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越来越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打在客厅的玻璃窗户上，劈——啪——劈——啪。真一已经足足站在门口有十分多钟了。他没有心思把舅舅未关的门合上，只是在觉得脚有些累后，坐回了客厅里的棕皮沙发上。
　　没有钱的婶婶能活下来吗？明明说是给我去买水果糖的，为什么突然就不回来了？骗子！大人一个个都是骗子！爸爸妈妈是骗子，现在连婶婶也是个大骗子。明明我还很期待那个咖啡馆的水果糖的。为什么不带回来给我尝尝？只是把我当个小孩子骗了。一点儿也不怕被我发现自己是个最大的骗子。
　　两年前，还未来得及宣泄的悲痛一下子如海浪扑头盖脸把真一淹没。真一不知不觉中地把双腿聚起来，双手狠狠抱住自己的膝盖，重新变成在母亲子宫中的蜷缩姿态，无声地嘶吼着。哭不出来啊！自己说不定其实一点也不悲伤。自己是最自私不过了。我痛恨的是这个叫惠子的女人自说自话把我带回来，又自说自话把我抛弃了。舅舅绝对不会让我继续读下去的，我之后的生活怎么办？家里的活之前都有婶婶负责帮忙，之后难道要我一个人全部完成吗？我的零花钱怎么办？如果要走的话，先把钱给我不可以吗？我会不会饿死？
　　真一就这样边担心自己之后的生活水平，边拼命不发声的“啊——”大叫。自己只是这样大吼而不哭出来，如果被舅舅看见，会被认为惺惺作态，过于冷血。真一想到这，又往自己的两根食指上分别吐了几口唾沫，抬手就往眼角处用力揉了几圈。
　　看，我这也不是哭出来了吗？婶婶又有什么事情非要离家出走不可？这样一套动作下来，真一已经有点累了。他忍不住侧躺在沙发上，把沙发把手上挂着的一条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听着外面潮湿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是在真一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在梦里看见无数照相机对着他不断“咔擦咔擦”地拍照，闪光灯的白光刺得他完全睁不开眼睛。
　　加百从惠子老家一无所获的回来了。他没敢瞒着惠子的父母惠子失踪的消息。身为独生女的惠子肯定无法抛下养育她长大的父母。做人最基本的孝道惠子应该还是有的。加百拜托两位有了女儿惠子的消息马上告知他。而得知嫁了如此好的丈夫还擅自离家出走的女儿，两位老人一下子无法接受现实。怎么会这样？惠子的老母亲更是连连向青年人加百鞠躬道歉，为自己竟然养出一个如此不知羞的女儿而抱歉。
　　“老头子，你说惠子怎么想的？加百这么好的年轻人还不满足？还搞什么离家出走？这不是乱搞吗！要是我看见惠子，一定要好好讲一讲。虽然说现在大城市里流行什么离家出走，可我们是好人家啊。像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得的。再说了，夫妻间就算有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加百这孩子咱也知根知底，也做不出什么那些坏男人做的事情。有什么事情，实在不行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能想办法帮她啊。她这样，我们想帮忙也没办法。再说了，万一这时候，男方那边有怨言，其他人乘虚而入这可咋办啊？老头子！”
　　老头佝着腰，花白的头发也少的可怜，就吧唧吧唧地抽着烟。那烟是1元不到一根，烟店里嫌弃这烟利润太少，都不太卖了。老头手上的这包烟还是他走了五里路，一家家杂货铺问过去，好不容易买到的。老太婆在抱怨的时候，他完全默不作声。老太婆见老头子这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抱怨声变得更尖锐。
　　“我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此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一个男人连拿个主意都拿不住，以前全听你妈的。算我当年倒了大霉，合着跟着你吃苦。当年我妈早就说你性子太弱又犟，我迟早要吃苦头。我不信，还是嫁给你了。其他人都有个金戒指。你妈连个金戒指也拿不出来。这件事我到现在还记着。你妈走的时候，还是我拿主意，借钱为你妈办个体面风光的葬礼。那可是100元啊！我连我妈都没花过这么多。
　　“要我说，惠子和你一个样。啥都不说，只会憋在心里。憋在心里有什么用，最后只能被人欺负。加百这男人我其实一开始一点也不看好，后来是惠子死命要嫁，我也不好反对。嫁就嫁了呗，好好过日子也没啥问题。再说加百和惠子就一个孩子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可是领养的怎么能比得上亲生的亲。这种大事，这两孩子也不和我们做大人的商量一声，就私自做了决定。现在倒好，后悔了，干脆离家出走。她一个女人出走，被欺负了也诉不了苦。老头子，我们还是赶紧把惠子找回来吧。大不了，把那个男孩扔给我们，他们俩重新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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