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

　　三人回头，看到蔡捕头出现在门口。

　　“范公子？辛姑娘？”蔡捕头惊讶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落到了应夕身上：“这位是？”

　　“在下应夕。”

　　应夕低头施礼，报了个名字，范辞忙帮他补充道：“应兄是我帮学堂新寻的先生，负责教授乐律。”

　　蔡捕头死盯着他，目光锐利，似要噬人。

　　“江湖中未曾听过阁下的名号，不知应公子何方人士，来景阳多久了？”

　　应夕瞟了范辞一眼，老实回答：“回捕头，来了有两三日了，在下出身天都，自幼飘零，居无定所，为讨生活做了个游方乐师，没什么名气，捕头百事缠身，没听过也正常。”

　　蔡捕头冷笑道：“两位带着一名乐师到我这停尸处，怕不仅是好奇这么简单吧？”

　　范辞笑道：“蔡捕头多虑了，在下与应兄不过是关心辛姑娘安危，想来看看能否发现些遗漏之处，忆起些线索说与你听，早些擒到凶手也好叫辛姑娘早日安心。”

　　这时隔间的捕快听到声响也匆忙赶过来，向蔡捕头耳语了几句，只见蔡捕头脸色一沉，说道：“蔡某不管夏大人与范公子私交如何，这抓捕凶犯是我等职责，不劳诸位费心。”

　　他对辛璃说道：“辛姑娘还是在住处好生呆着，莫让令尊担心，至于范公子……”蔡捕头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好奇心太重容易带来祸患，还望尔等自重。”

　　范辞陪笑：“蔡捕头说得是，只是……”

　　他还想说些什么，肩膀却让应夕按住了。

　　“那便不阻大人办案，草民等先行告退。”

　　应夕低眉顺目地再行一礼，便带着辛璃往门外走，既然他这般说了，范辞也只能跟上。

　　当他行至蔡捕头身侧时，蔡捕头眼中精光一闪，不等他人有所反应，迅速以手为刀向他后颈砍去。

　　掌风吹起了应夕前额的头发，应夕眼皮未抬，直接跨出门槛，左侧的辛璃也未留意到发生了什么，与之一同走了出去。

　　一把折扇稳稳挡住了他的手刀，未能寸进。

　　“蔡捕头，有些过了。”

　　轻声说这话的范辞，笑眼中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阴冷。

　　他收起折扇，拱手告别，好似刚才顺手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待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蔡捕头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

　　*

　　刚出衙门，辛璃长吁一口气。蔡捕头几次来山庄都是客客气气，没见过他如此愤怒，让人好生捏了一把汗，应先生与范师兄居然都无动于衷，果然是见惯大场面的人。

　　她忽然想起自己竟忘了与蔡捕头说那丐帮汉子的事，算算时间怕是人早已清醒离开。而且不光她没想起来，应先生也没提醒她。

　　回首见两人各自低头沉思，跟在她身后却不发一语。辛璃忆起方才所见事物，觉得还是与他们说一下为好，只是在那之前她却有个疑问。

　　“范师兄，应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行至僻静处，她喊停了二人。范辞与应夕被打断了思路，齐齐朝她望去。

　　“按理说我与顾樱才是牵扯进此事的人，且关系到魔教，旁人避之不及，为何你们要主动调查此事？”

　　“这……”范辞笑道，“小璃儿你称我一声师兄，那我自然有保护后辈之责，至于应兄……”

　　比起范辞，应夕显然更为可疑，在辛璃看来，一个来路不明的琴师，说不会武功却号称江湖人士，看范辞的态度他好似还对各派武功尤为熟悉，这样一人该是什么身份？

　　“不瞒姑娘，在下与六扇门颇有渊源。”

　　应夕诚恳地说。

　　范辞手一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应兄，”他咬牙切齿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这不能说吗？应先生是六扇门的人？”

　　辛璃觉得这倒是解释得通他介入此案的缘由，可是为何不正大光明与蔡捕头说明原因，说了他们何至于被赶出来。

　　“虽非如此，也相去不远。”应夕含糊其辞，“此事涉及魔教，事关重大，调查亦是职责所在。”

　　不是六扇门？难道是三法司的人？辛璃脑子转得很快：“可是此事发生前应先生已经到了景阳，莫非范师兄在协助你秘密追查其他大案？”

　　“这就不便透露了，在下的身份也请姑娘不要与外人说。”他顿了一下，“也是为姑娘安全着想。”

　　见应夕这般回答，辛璃忙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我就是好奇。”

　　得了她的保证，应夕转头对范辞道：“你却是未与我说‘六路搜魂手’蔡骧在此处，今日之举，太过鲁莽。”

　　蔡骧正是蔡捕头的名字，他虽为金刀捕头，所用功夫却尽在手上，故而得了一个“六路搜魂手”的江湖名号。

　　“我听人说他去镖局问讯，哪想到他有那么快回来。”范辞尴尬地笑着。

　　“说到蔡捕头，我倒是想起一事。”

　　辛璃说：“那日蔡捕头来寻我们，提及案情，说两位镖师是在城内巷道中遇害，但我刚才翻看他们的衣物，二人鞋上却沾了城外河边才有的河沙。”

　　“这不奇怪，或许他俩是刚从外面回来呢？”

　　“不对，”辛璃否定了范辞的话，“我们那日回城途中见了镖车，随车镖师中并无这两人。”

　　她回想着那日见到的三人：“九叔带他二人来寻我们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这两位镖师却无风尘仆仆之相，想必是一直留在城中接应的。”

　　“且官道并未经过河流，我看那沙中有山桃草的花瓣，这几月正是山桃草的花期，若是沿着河道搜寻山桃草盛开之处，应会有所发现。”

　　范辞与应夕对视一眼，他俩此处倒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清楚，却听见辛璃说着话，忽然摸了摸上腹，脸上蒙了一层红晕。

　　“……我还没用过早饭，”辛璃讷讷道，“眼下有些饿了。”

　　应夕侧过脸去，范辞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小璃儿你想吃什么，我们请你便是。”

　　辛璃摇摇头：“你们还是将我送回天工社吧，顾樱要是见不着我该担心了。”

　　*

　　已近晌午，烈日当空，两人将辛璃送至天工社门口，见她进了门才安心离去。

　　并行至拐角处，四下无人，范辞终于忍不住对应夕吐槽道：“‘与六扇门颇有渊源’，亏你能张口就来。”

　　应夕挑眉：“你能想到更好的解释？在下倒想问问你，这辛姑娘看似家学渊源深厚，是出自什么武林世家？为何云起山庄的名号，江湖中从未听闻。”

　　“没听过也正常。”范辞以扇抵颚，“据我所知，辛家祖上出过武林盟主，但是厌倦争斗，早已淡出江湖，云起山庄是十三年前才建起来，以药材生意为主，庄主辛晖曜有一子二女，皆为亡妻陈氏所出，他本人交游广阔，与江湖人士素有来往，却未曾听过有介入江湖纷争。小璃儿长在这样的家中，耳濡目染下自然对许多江湖传闻有所涉猎。”

　　“十三年前……”应夕指扣眉心，似乎联想起了什么。但他很快跳出回忆，与范辞说起了和辛璃早上遇上丐帮袭击一事。

　　范辞听完啧啧称奇，本以为他将辛璃当饵是因为手有余力护住她，没想到平日看来乖巧懂事的小姑娘这般凶猛。

　　“丐帮这条线由你去跟，至于辛姑娘所说河边花丛的搜寻，我会想法子。”

　　范辞展开扇面给自己扬风：“应兄，我就想问问，这天气你出门这般勤奋不热吗？我们不如寻一僻静处好好从长计议。”

　　应夕斜视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无碍，不劳费心，此事在下只想速战速决。”

　　*

　　辛璃回了天工社，在后厨匆匆用过午膳，回房休息时却听到房内有窃窃私语，似是顾樱在与人说话。

　　这声音听起来，怎的那么像宁西儿呢？她稍作犹豫，推门而进，房内说话声停了下来，桌旁两人齐齐望向门外。

　　果然是宁西儿。

　　只是这宁氏镖局的大小姐今日看起来却是变得憔悴许多，桌上顾樱端来的桂花糕也是分毫未动，完全不似她往日的作风。

　　顾樱见她回来，脸上一喜，忙上前拉她进房，又往外张望一下，将门反锁了。辛璃心生疑虑，她们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在社内都如此谨慎小心。

　　直至她在桌旁坐下，顾樱才与她沏了一杯茶，问起她上午去向，辛璃怕她担忧，便挑着一些简单的与她们说了，只讲到跟踪者或与丐帮有关，以及镖师的死亡另有原因，与范辞和应夕那些惊险的经历，她倒是只字未提。

　　顾樱那处进展缓慢，她在藏书阁查了许久，天工社各家杂学众多，但关于江湖之事却是鲜有记载，除了在一页天都府志的抄录上有见过一句“正始三年，魔教乱天都，长缨卫诛之”外，竟再无任何记载。

　　那已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任凭如何猜想，也应与这次命案并无关联。辛璃毫无头绪，便转而问起宁西儿那日在客栈看到她被训斥一事。

　　宁西儿被这一问，脸色微变，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顾樱替她圆场，原来辛璃未来之前，她们二人正是在探讨此事。

　　宁西儿那日抱恙，正在后屋熟睡，忽地从梦中惊醒，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门前说话。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发现是父亲宁毅与陆九为私接暗镖之事起了争执。

　　“这暗镖是何物？”辛璃很是好奇，她虽与宁西儿认识多年，却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事。

　　宁西儿解释道，镖局明面上押镖走官道，是为明镖，但总有些人借镖局运送些不太方便示人之物，或价值连城，或见不得光，连镖局之人都不能知道，是为暗镖。

　　接暗镖之事本应与总镖头商量过后由镖局出面接，毕竟押镖是刀口讨生活的营生，总不能拿全镖局弟兄的性命冒险，但这次从天都押镖回景阳，陆九却是私下接了暗镖。

　　宁毅与陆九是多年的兄弟，也是看着这镖局日益做大，但陆九做这事并未与宁毅商量，直到两位镖师无端惨死，才让一同押镖的人捅进宁毅耳中。

　　宁毅怀疑命案与陆九私接暗镖有关，要陆九告诉他这暗镖究竟是送进了景阳谁家府上，陆九却认为是宁毅多想，这生意是天都那边一起塞过来的，也容不得他拒绝，何况蔡捕头早已查过镖局上下，宁毅这叫胆小怕事。

　　两人话不投机，宁西儿也没多想跑出去劝架，却被宁毅训斥了一顿又灰溜溜进了屋。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她就没再听到了，只是今日见两人似乎和好如初，或许是暗镖的事情解决了，要一同出门办事，便央求他们将自己捎上，顺路看看辛璃和顾樱。

　　宁西儿对她们的安危也是十分挂心，只是希望不要将暗镖之事说出去，事关镖局声誉，辛璃暗道我今日已是第二次答应别人保守秘密了，仍是与顾樱一同点了点头。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事情，说话间，敲门声响起，是住在隔壁房间的王师姐，说是有人在外面等宁西儿。

　　宁西儿猜测该是两人办完事回来接她了，便与她俩辞别。顾樱将桌上的糕点全装了给她，和辛璃一路送宁西儿到门口，却发现只有陆九一人等在那。

　　“总镖头还在与人谈事，”陆九说，“他担心小姐身体，便让我先接小姐回去。”

　　顾樱觉得不妥，正想方设法让宁西儿多留一会，不料宁西儿拉拉她们的手，对陆九轻声道：“好的，我与你一同走。”

　　“这次不方便，下次来景阳，我们再一起好好逛，我带你俩去吃好吃的。”宁西儿朝她俩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糕点。

　　她这般说了，辛璃也没了拦截的理由，两人只能目送她与陆九一同离开。她俩都隐约有些担心，但是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一时倒也说不上来。

　　*

　　宁毅望了一眼天色，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对面前的老者说：“那事情便这么定了，还要多谢老管家对我镖局的照顾。”

　　那老者掂着胡须笑道：“宁总镖头过谦了，前几日听说宋家的货物也是你们千里迢迢从天都押运的过来的，宁氏镖局这般可靠，我们两家都是有目共睹。”

　　宁毅笑了笑，这种场面话他听得多了，镖师行走江湖多年，要不失镖，除了各路打点好关系，镖师的谨慎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他还是朝老者拱了拱手，受了这番赞扬，却听老者又问道：“宁总镖头，老夫冒昧再问一句，传闻镖局最近出了人命案子，不知凶手是否已伏法？”

　　宁毅心中一凛，脸上却还挂着礼貌的笑容。

　　“案子衙门还在查，不过请老管家放心，这事不会对我们镖局的业务造成影响。”

　　那老者微微点头：“如此甚好，货物明天我便差人送过去，还请宁总镖头做好接洽。”

　　“好的，那宁某便先行告退。”宁毅与老者拱手作别，向外走去。

　　他行至门口，正好几个小厮吭哧吭哧抬着口大箱子进来，忙侧身避让，待他们过去才踏出大门。

　　厚重的黑漆木门在他身后合上，还能听里面两个小厮低声嘀咕道：

　　“不是说今天和商会的车一起走吗，怎么又要带回来。”

　　“哪有那么多问题，大人让你抬回来，你做就是了，明天还要送到镖局去呢。”

　　“真是多此一举……”

　　宁毅内功深厚，耳力过人，听到这些，眉头一皱，回望身后府邸的牌匾，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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