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作者:莺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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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蜀


      卫漆单手一拽,把人拦腰截住,手臂发力一转,她就坐在了他身前马鞍上。
      项灵犀惊魂未定,任由他搂在腰上,半晌才觉得皮肤刺痛,深处肋骨也隐隐作痛,她有气无力道:“谢陛下……”
      她今天穿着义阳的衣袍,橘红胡服袍衬得她愈发白皙纤柔,白得仿佛会发光般。卫漆低头看了眼她细白的后颈,收回目光:“今天我带你走。”
      身后贴着男子坚实的躯体,腰上还横着一只铁臂,项灵犀难以接受,试图拒绝:“陛下能不能放我下去?”
      卫漆并没有看她,但身前柔软触感清晰分明,兼有淡淡幽香钻进鼻端,不至于扰乱心神,却有几丝异样感。
      “还没摔就不想学了?”
      项灵犀忙说不敢,他救了她一命,又主宰着她的将来,她要顺从,不能反抗。
      可这哪里是学骑马?简直是活受罪。马鞍硬得硌人,加上颠簸不停,皮肤大约磨破了,痛感尖锐强烈,她只能默默忍耐。

      被带着骑了半天马,项灵犀下马时腿直打颤,几乎走不稳路。
      卫漆看她这副样子开始反思修改计划,问:“骑马先放下,可会楚舞?”
      项灵犀有点心虚:“会一些,我这就练熟!”世人都知楚女善舞,但她十岁以前锦衣玉食不肯吃苦,学的花架子多,真功夫少。不过她记得一些谱子,若能练熟,虽不能和舞娘比,大约还能看得过去。
      迎上卫漆打量的目光,她生怕被嫌弃没用,诚恳道:“我身子骨软,勤练必能练好!”
      卫漆不置可否:“压腿看看。”
      项灵犀弯起的嘴角僵住,他真不是故意磋磨她?
      她一点点把身子往下压,直到腿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咬住发颤的嘴唇。
      “行了起来。”看她硬生生把腿劈成了一字,疼成那样还一动不动,卫漆没来由觉得有点心烦。
      项灵犀眼角泛起泪光:“陛下能不能帮帮我,我起不来……”
      “……”卫漆伸手把她拎起来,“还能走路?”
      项灵犀坚强地点头,她再也不想被扛着走了。
      卫漆二话不说,扛起她就走。
      远处的小萦悲喜交织,喜的是北殷皇帝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还会关心公主,悲的是北殷皇帝关心人的方式有点可怕……

      ——————

      清晨的水边,碧波粼粼,薄雾如纱。一缕晨曦穿透水雾,给练舞的少女投下逆光剪影。
      抬臂、折腰、旋转……
      卫漆练完刀回来,在水边驻足。少女舞姿轻盈柔美,纤秾合度的身形在衣裙下若隐若现。想是胡服袍更换清洗了,她今天穿了一身浅色衣裙,显得格外灵秀轻盈。她腰肢纤细,弯下去时唯恐折断,却又异常柔韧,轻松扬起,裙摆舞动,令他想到夏秋的芦苇,白芦花在风中摇摆的模样。
      项灵犀默一吸气,身体后仰,开始旋转,然而只转了三圈就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右脚踝传来火燎似的刺痛。
      余光看见卫漆向这边走来,她小声解释:“刚才一下没站稳……我会努力练好!”
      卫漆弯腰,一把握住她右脚腕,伸手就去褪袜子。
      项灵犀吓了一跳,本能想挣脱,谁知纹丝不动,有点欲哭无泪,手劲特大是北殷皇族的特长吗?眼见袜子就要离自己而去,她慌忙喊:“不要!”
      卫漆剥了一半罗袜,捏了捏白皙的脚踝,有些泛红,很快会肿起来。
      项灵犀闭眼咬紧了嘴唇,仍是疼得一颤。
      卫漆皱眉起身:“在这别动。”
      项灵犀抱膝坐着,默默拨弄裙子,拨了一下又一下,终于勉强把脚遮住。
      “不是叫你别动?”
      没想到卫漆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瑟缩了一下:“谢陛下好意,我自己来。”
      卫漆将药瓶丢给她,抱臂站在一旁:“多事。”
      果然被嫌弃了……项灵犀埋头给伤口涂药,感受到强势不容忽视的目光,想到刚才被他强行脱袜,越想越羞恼,她怎么这么没用,在他面前摔了呢……不行不能哭,要不肯定更被嫌弃,她埋头用力眨眼睛,想让水雾消散。
      头埋得太低,辛辣刺激的药油味直窜上来,她被熏得一闭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项灵犀绝望地把脸埋在裙子里,任眼泪越流越凶。
      卫漆皱眉叫她:“项灵犀。”
      项灵犀固执地埋着脸,背脊一抖一抖,声音也跟着一抖一抖:“你想骂就骂吧……我知道我没用……”
      卫漆沉默了会,说:“本就是我的人,不要多事自寻烦恼。”停顿了下又道:“哭完起来。”
      项灵犀愣了一下,仿佛有一缕阳光照进来,驱散她心头阴霾。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好吧,北殷民风开放,何况和亲的不比明媒正娶,她勉强接受了。她轻吸了吸鼻子,掏出帕子拭泪,末了抬头:“我好了。”
      因为刚哭过,她双眸盈着水光,睫毛沾湿,黑如鸦羽,嘴唇红润,像某种花朵,卫漆心里微微一动,低头靠近一些。
      项灵犀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这几天北殷皇帝带着她骑马赶路,小萦由北殷侍卫带着。北殷皇帝每天天没亮就去练武,她便也跟着早起练舞。小萦因为心疼她,念叨多了,被北殷皇帝嫌烦下了禁足令。她这一受伤,回去又要被小萦加倍念叨……
      阴影笼罩在头顶,项灵犀默默深吸一口气,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卫漆深沉地俯视她了一会,娴熟地伸手一拎一托一放,扛起就走。
      果然如此!项灵犀在他背后艰难地用衣袖掩住头脸,或许她是米袋投胎转世来的吧。

      回到城郊邸店,时辰尚早。
      卫漆一踏进房间,项灵犀立刻停止装晕,顺着他卸货的力道调整姿势,稳稳坐在榻上。嗯,她配合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小萦满脸惊慌地跑过来:“公主又伤到哪里了?”
      见卫漆转身就要回房,留她一人接受念叨,项灵犀不由自主伸手。
      卫漆侧目:“有事?”
      项灵犀看看他不怒自威的侧脸,再看看自己呆气的手势,收回手干笑了两声:“陛下辛苦了,不如就在这用点胡麻饼?我正好有事想请教陛下。”
      卫漆坐下,不客气地拿起最大一块胡饼。
      项灵犀让小萦去倒点酪浆来,等卫漆吃完,低声问:“陛下说的古滇国后人现在西蜀何处?”
      “国都。”
      “所以我们也要去西蜀国都……”项灵犀想了想,抛出自己得救当天被惊呆,没来得及问的疑惑,“他们豢养凶鳄,掳掠各国贵女,究竟意欲何为?”
      “复国。”
      他言简意赅,项灵犀只好自己揣摩:“云南年年混战,古滇国后人想一统云南,所以养凶鳄以攻击敌人,可是贵族少女能做什么?就算被下药摄魂,对他们复国有什么帮助?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殷楚边境养鳄?不惜造偌大一座地宫,就算边境山区管制疏松,总要耗费人力财力和时间,还有一点,实在匪夷所思……”
      卫漆又拿起一块饼,听她自言自语,瞟她一眼。这副认真模样确和寻常女子不同,若是寻常后宅女子,多半恃美貌而骄狂,又贪图安逸,面对危险只知恐惧,畏葸不前。而她跟随自己一路风尘并不抱怨,勤于练舞,闲暇之余还善于思索,自己眼光果然不错。
      他正想着,就见项灵犀抬眸看过来,眉眼盈盈悦目。
      “为了一统云南,得罪诸国,还都是轻易就能碾碎自己的强国,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卫漆心道他们本就是飞蛾扑火,不过到底他们哪来的自信,他也尚且不知。还以冰丝束发留下线索,果真是狂妄找死?但他竟让他们在眼皮底下掳人逃脱,更须自省。
      项灵犀沉默下来,他明显不愿意和她多说,她何必自讨没趣?自己于他而言不过一颗暂时有用的棋子罢了。
      “那天贼党夜袭,近在眼前却让人得手,是我轻敌了。”
      见卫漆一脸冷峻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却是在反省那天没防备滇人夜袭,项灵犀心情一松,忍不住笑了。原来他不是看不起她不愿多说,而是在默默自省?经过这些时日,她发现北殷皇帝和传闻中的野蛮凶悍大不相同,如今这反省自己的样子更有些有趣。
      “楚殷驻地相隔数里,倒也不算近,又是夜间用迷香偷袭,敌暗我明,陛下未免过于苛责自己了。”
      她生了一双明媚的甜杏眼,笑起来如水流花开,嫣然成春。
      卫漆一时失语,等等,她在安慰他?
      被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项灵犀犯怵了,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竟敢对北殷皇帝指指点点,真是胆大包天……
      “地宫原为墨国末帝废陵。”卫漆丢下这句话话就起身走了。
      他说什么?项灵犀看他一阵黑旋风似的消失,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朝食盘,一时猜疑是不是自己惹北殷皇帝不高兴了,一时感慨北殷皇帝食量可观。
      她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在解释地宫由来。百年前殷楚边界原有一小国叫墨国,后被灭,国土被殷楚瓜分。原来如此,听说墨国人精于机关制造,滇人占了废陵后加以改造,难怪那地宫风格不一,还有被斧凿的痕迹……

      ——————

      入蜀后山路越来越难走,即使卫漆骑术精湛,一天下来项灵犀还是被颠得不轻,小萦就更不用说了。
      山里湿气重,项灵犀本来担心脚踝扭伤恶化,但卫漆的药油疗效非常好,换了两天药她感觉已经大好了。不愧是御药啊……北殷皇帝随身带药,可见时常受伤,想想养尊处优的楚国皇帝,蹴鞠崴了龙足便教御医忙活了几天几夜。两厢对比,楚国将何以为继?
      她长叹一口气,余光见七晕八素的小萦挣扎着爬起来:“公主的伤是不是又疼了?小萦给公主揉揉!”
      项灵犀伸手拦下她:“早就好了,你好好躺着吧。”
      按北殷皇帝计划,他们将在三天后抵达西蜀国都。她要进巴东王府投亲,接近王妃,探听嘉陵郡主病情及用药——嘉陵郡主是她在地宫看见的穿蜀锦裙子的贵女,据北殷皇帝消息,她已经清醒了。蜀国西南盛产毒草毒虫,因此他们解毒的医术比别国高明许多。
      卫漆给她安排的身份是楚国落难王女,父亲是楚国荆王,生母是巴东王妃的表妹,已早逝。“她”半月前和江离公主相继被古滇国后人掳走,得救后却被逐出王府,无处可去,只好到生母母国寻亲。
      当她接到安排时心情有点复杂,因为楚国荆王的确有个女儿是西蜀美人所出,那王女名唤青漪,她虽不太熟悉,却也听说过她生母身份。二十年多前楚蜀亲善时两国互结姻亲,她生母就是那时来到楚国,嫁了荆王做侧妃,可惜红颜薄命,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去了。
      可北殷皇帝竟然知道这些?难道他对各国皇室关系都了如指掌?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有没有可能知道她阿娘被害真相?因为和阿娘生前有过关联的那外男不是一般人,是南越国尊贵的皇太子。
      一滴烛泪滚下来,她不觉看得出神。
      她失去阿娘那年还小,并没有看见楚国皇帝给阿娘定罪的证物,只从羞辱她的几个皇子公主口中得知那是一条白绢帕,绾系着南越皇太子的私印,上面题着一句诗“犀辟尘埃玉辟寒”和阿娘的闺名“兰音”,还凝固着一片陈年血渍。楚国皇帝查到阿娘曾做客南越皇宫,并以此断定阿娘欺君。那句诗究竟是不是情诗她不知道,诗中的“犀”和她的名字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楚国皇帝震怒,阿娘离世,她仓皇至今……

      “项灵犀。”
      低沉的男声在帘子那边响起,项灵犀这才想起他们住的是民宿,只有一间房,中间用帘子隔开,北殷皇帝应该是嫌这边的光照到他那边了,忙把蜡烛吹了。
      “到西蜀你坐牛车,不用骑马了。”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沉稳如常,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项灵犀愣了一下,轻声道:“谢陛下!”

      ——————

      西蜀国以杜鹃花为国花,以杜鹃为神鸟,为的是纪念远古蜀王望帝。
      眼下正值杜鹃花花期,西蜀国都俨然成了一座花城,满城都是鲜红欲燃的杜鹃花。
      项灵犀坐在新购置的牛车里,一路慢悠悠赏花。她看足了杜鹃花,目光一转看到头戴宽大箬笠、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的北殷皇帝,嘴角不由上扬。
      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可一世的北殷皇帝竟有要遮掩面目的一天……被卫漆凛冽的目光一扫,她扬唇一笑:“陛……郎君风姿卓然,布衣竹笠也难掩雄姿。”
      卫漆一向不喜巧言令色之徒,但她模样慧黠,神色灵动,似乎竟有几分可爱,不由多看了一眼,而后默然转过脸。
      项灵犀放下车帘,转头问小萦:“我是谁?”
      “公主……”小萦被她一瞪,忙改口道,“王女是楚国荆王第四女,没有封号,在同辈皇室女中排行十五,遭遇意外后被荆王送出王府,前来寻找生母亲人。”
      项灵犀满意点头,对着小萦端着的镜子照了照。
      头上一对碾玉蜻蜓钗,身上藕色花罗衫,白绫绣花裙,是个温柔少女模样。

      “下个路口转进去就是巴东王府,有事我会联系你。”
      项灵犀听见卫漆的话忙掀起车帘:“陛……郎君不同去?”
      卫漆看见她眼里的不安,多解释了一句:“我的人会跟着你。”
      项灵犀蹙眉:“万一……”
      “没有万一,你就是南楚十五王女。”
      他眼神坚毅,语气坚定,项灵犀被感染,接着他的话道:“是,妾是十五王女项青漪,不幸被贼人所掳,又被家人断定清白已失、逐出王府,走投无路,只得千里迢迢来投亲……”
      说着她眼底晶莹闪动,仿佛伤心之情难以自抑,卫漆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拍马掉头。

      牛车刚一靠近巴东王府就被护卫拦住,项灵犀让小萦递上拜帖,在车内道:“楚国王女求见王妃,请代为通传!”
      过了片刻,护卫放行,有人过来牵引牛车,请她们换车进入王府。
      项灵犀身后跟着小萦和卫漆留下的一名侍卫,三人在廊下等候王妃。
      等了片刻,一个圆脸婢女过来说王妃有请。
      巴东王妃面容娟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憔悴,作普通贵妇装扮,服饰并不十分奢华。
      项灵犀低头恭敬行礼,巴东王妃看着她,目带审视:“你说你是芸娘的女儿,可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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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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