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

　　六 天外天

　　萧瑟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渐晚，此时暮光四合，海边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海边际泛着金光的红霞，他微微坐起身，回头看向还在打斗的几个人。

　　“还没打完吗？这都几个时辰了？”

　　雷无桀靠在黄金棺材前依旧两眼放光的盯着两个人激烈的打斗。

　　萧瑟见雷无桀不理会他，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干嘛？没多久啊，这才两个时辰。”

　　涨潮的波浪一浪接过一浪，萧瑟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雪月城的人和天外天的人吸引过去。

　　萧瑟略微一抬眸，原本跟唐莲打斗的白发仙却好整以暇的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乍一看雍容端雅眉角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不熟悉他的人，自然都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不好说话、他闭目而息，而身侧站的笔直、身着紫衣蟒袍的人是紫衣侯，他虽面朝着大海，眼睛却一直看着白发仙，有那么一瞬间，萧瑟觉得那目光很熟悉。

　　许是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人，也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莫说天外天十几年没见过他们的少宗主，连萧瑟自己也不清楚无心能去哪里，他刚刚躺在这口黄金棺材里，居然真的就睡着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当雷无桀说出只有两个小时的时候，萧瑟却觉得有些惊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跟单纯的深睡了一夜差不多。

　　同唐莲交手的是天外天分支的一名弟子，看身手是白发仙教出来的，那孩子看似机灵、眉清目秀，剑气凌人之间，却也透着一些侠义之气。

　　看来天外天并不是江湖中传闻的那样，暴力、不辨是非。

　　就在刚刚他沉睡的这冗长而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后，记忆里那些熟悉的片段关于无心的、他的、寒水寺、天启城、萧若瑾的等等全部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往外拥挤出来，逐渐的连接在一起，眼前是从未有过的清亮，这种感觉他是从来没有过的。

　　萧瑟不由得走近那块被海浪冲刷成深色的礁石边：“天外天，白发仙。”

　　白发仙-莫棋宣

　　听到声音的白发仙并不为所动，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萧瑟站在他们二人身后，见他不应便也没有半分急色，他看着远处的海景，心里不禁辽阔了起来。

　　“六皇子认识我家少宗主多久了？”

　　萧瑟眼睫微微颤动，分不清是被涨潮而来的海风带起的还是他心底略显一惊。

　　“当年锁山河之约，好像我还没那么有名。”萧瑟看着翻腾的白色浪花平淡道。

　　“而且，天外天这十二年来，好像从未踏入北离一步。”

　　言外之意自然是要问他为什么知道他是六皇子这件事。

　　“哼，六皇子说笑了，萧若瑾有四子，当年宗主东征，后宫一切皆为了然，不错，后来我们的确未踏入北离，但我就是感觉。”

　　白发仙霎时睁开眼，眼尾上挑余光将身后的人瞥的一干二净。

　　萧瑟摇了摇头似是对直呼北离皇帝姓名这件事全然不在意：“所以你们这是要打到什么时候？”

　　“打到雪月城来人为止，否则天外天连人带棺一起带回去。”白发仙像是叙述一件已成定局的事，似乎以他们二人带走唐莲一干等人并不费劲。

　　当然，以魔教左右护法的高超武艺，当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一旁的唐莲心绪不佳耳廓轻动：“你说什么？”

　　“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六皇子。”

　　萧瑟一脸尴尬：“能不能不叫我六皇子？你见过我这样的皇子吗？幌子还差不多！”

　　白发仙嘴角一勾，顿时嘴角深深显出一洼梨涡来，再勾着一副戏谑的模样，看的紫衣侯赏心悦目。

　　萧瑟转瞬即逝的尴尬，沉着眸靠在了礁石边，声音顿时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四年前的事了，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你们私定终身了？”

　　这句话萧瑟一时间没分辨出是他们两个人谁顺口吐露出来的，他只觉得大脑瞬间好像停止了转动，如同几个巨大的齿轮，刚刚还在有条不紊的转动着，现在因为这句话突然的‘咔’的一声停在了原地。

　　短暂的安静过后，身边的打斗声、两派弟子的叫喊声好像都被这句话给过滤了去，萧瑟的意识才渐渐回笼，他才要开口，一阵海风忽然就着涨潮的风浪灌进了口鼻里，他猛地咳嗽起来。

　　呛的他鼻腔泛酸，眼眶立刻泛了红，萧瑟多想他没听懂这句话，过了那么一会他才缓了一口气过来：“不好意思刚刚被呛到了，我们就是朋友。”

　　嘴上这么说着，萧瑟胸腔里那颗心脏却剧烈的跳动着，只要他说下去，大概一直烦扰着他的这种情绪就可以得到正面的认识。

　　然而萧瑟并没有，他至今都觉得那不提则已一提就堵在胸口的情绪只是因为当年他承诺与他的原因，少年人心性也好、是悸动也罢，都该为那个诺言所让步，那都不重要。

　　虽然后来，在另一个时间轴上，面对这些情绪和情感的时候，他只是在和自己兜圈子而已。

　　“说个话还能被口水呛到，你是个孩子吗？”

　　“我说你说话归说话，这么多人不给面子的吗？”

　　“你都说了哪有你这样的皇子，萧若瑾都没给过他面子，凭你？”

　　萧瑟眯了眯眼沉着冷静开始反击：“你们两个人才是私定终身吧。”

　　一旁的紫衣侯饶是在外给所有人的形象都是冷酷无情，现在也着实是憋笑憋得辛苦，他还很少见白发仙说这么多话，还是跟个少年打嘴仗，一时间....他觉得好像白发仙很久没这么有活力过了。

　　自从当年叶鼎之被杀死，天外天同北离签订锁山河之约之后，群龙无首之下，天外天下的四十八分部开始动荡不安，最开始的一年里，先后铲除了十余个异己分部，上百名的老部下因观念和个人意志为由离开了天外天，白发仙和紫衣侯先后花费两年时间，才将残肢断节的天外天修整好，并且一直维持至今，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天，却不曾想发生了这样的事。

　　“萧瑟，你怎么还跟个老人打起来了？”雷无桀话音刚落，就迎面袭来了四道犀利的目光，那目光带利刃，似是要把他大卸八块。

　　萧瑟却没笑：“也对。”

　　雷无桀无语，他悻悻的转过身，才意识到白发仙也不过是三十来岁，说退隐江湖不为过，毕竟天外天整体都退隐江湖十二年的，他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后背隐隐滑落了一滴冷汗。

　　“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师尊！”

　　当众人全部望向海边的树林中时，唯有白发仙和紫衣侯看向西海之上，只见一名男子踩着翻腾的浪花的惯性，仰面乘风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而来，宛如一只低海翱翔的鸥鹭。

　　萧瑟望着那仙人般的风姿道：“一醉千里，百里东君。”

　　“看来你知道他要来。”萧瑟瞥了一眼白发仙连道。

　　“你也不赖。”

　　“师尊！”唐莲见百里东君缓缓落下立刻开口。

　　“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百里东君留着络腮胡，胸前的衣服随意的敞着，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胸口一样，腰间一壶酒，醉梦行千里。

　　不远处白发仙挑了挑眼角。

　　“老朋友，别来无恙，二位感情还是那么好啊！哈哈哈”百里东君爽朗的笑声同海边奔腾的海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城主是来给我们一个交代的吗？还是说，你早就知道这一遭要出事？”

　　“哪能啊，再不济也不能坑自家大弟子不是？！”

　　百里东君说的实在一旁的唐莲苦不堪言心想：“师尊你这就是在坑徒弟啊。”

　　当然，既然是雪月城的大弟子，表面自然要镇定、自若、临危不乱！

　　百里东君走近那黄金棺材伸出手，就像抚摸一件无价之宝的样子，他目光随着指尖在外边逡巡，最后落在了那前边的转轮上，他目光犀利，半晌后，却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

　　然而这次挑眉的人换成了萧瑟，萧瑟身后波光粼粼，西海边际剩下的不到一半的金色太阳发出的光芒，好像给萧瑟整个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柔和线条。

　　面若白玉人如琼林。

　　“这叶安世是自愿离开的，人若无意志，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白发仙冷笑一声：“也就是说，雪月城承认把人弄丢了？”

　　“诶~怎么能说是弄丢呢？这转轮上的乾坤日月如果不是雪月城谁也打不开，确切的说，此一行，非唐莲，均不可开。”

　　非唐莲，均不可开。

　　百里东街一字一顿，气息坚定且不容有惑。

　　“百里东君不会不记得了吧，二十年前....”白发仙一跃落在了百里东君面前道。

　　“二十年前？”

　　白发仙还未说完，百里东君便打断了他。

　　萧瑟在一旁抱臂上观，他轻叹一口气心道：“看这架势今天这二十年前的事是说不成了。”

　　然后他轻车熟路的又躺进了黄金棺材里，大有一副‘谁带走棺材就带走我的气魄。’

　　萧瑟也没太听得清他们说了什么，总之这么多人，既然是秘密总归还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在唐莲低声喊了一声“师尊”

　　便就一片安静了。

　　于是黄金棺材被天外天...带走了。

　　唐莲急促道：“师尊，那是雪月城的....”

　　“我知道。”

　　“那？”

　　百里东君小声凑近唐莲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这么多人，你让我怎么说？人的确是在我们手里丢的，丢人啊！”

　　唐莲赶忙低声道：“是...师尊教训的是！”

　　百里东君偏头怔楞着看着自己的这个懊悔中还带着些‘可爱’的大弟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不是你丢人，是我们弄丢了人。”百里东君指了指黄金棺材，然后提起酒壶仰头一口。

　　“.........................”

　　雷无桀炸了眨眼：“萧瑟你不出来了？”

　　“嗯。这里挺好的，能躺着还能让别人拖着，最主要还不用寻路。”

　　唉，寻路难，寻路难啊。

　　而就在萧瑟躺在无心躺过的黄金棺材中思考人生的时候，叶安世已经找到了一份勉强度日的工作，至少吃喝不算愁，虽有些辛苦，但是...好像和在寒水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他的同事把朝九晚五解释成‘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但他还是难以理解，鸡如果是巳时打鸣，那么它才是一只睡懒觉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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