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风雨任平生

　　第二天姜绎没有来。听说一直在书房呆着。
　　纳兰也不去看他。
　　姜绎身边的小厮永安悄悄跟含香说：“昨天晚宴后，长公主先走的。皇上跟王爷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就叫王爷去皇后遗像那儿跪着.......”想了想，终又不敢再说，默默走了。
　　第三日中午，天气晴了。
　　阳光正好，纳兰坐在廊下长椅上，看含香翻拣绣样。
　　姜绎来了，坐在她身边。见含香要上茶，挥挥手，院里的人都退下了。
　　纳兰淡淡的地“你不用为难。我知道了。”
　　姜绎终是愧疚，握住纳兰的手：“是我，是我......”
　　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曾经以为，父皇终究会明白纳兰的好。理解自己的坚持。
　　以为自己的坚持，会一直理直气壮。自己的坚持，绝不怀疑，自己的坚持，也绝不放弃。
　　可是，长跪在母后的遗像前，父皇虽然不再责备他，像问母后，又像问他：“我姜氏，再无男儿乎？”竟令他伏地恸哭不已。

　　当年，曾祖太祖皇帝，四处征战，身上战创累累，方创出北国一片疆土。国势初定，百废待兴时，沉疴突发，不能上朝理政。时皇长子战死，次子残卧行动不便，幼子尚不足十岁，公主扶风推迟婚期，重入宫摄政监国。
　　太祖弟郑王，串通宫人与内庭禁军，矫诏迫公主移宫出嫁。
　　公主与当时正被温、慕容两家死死压制的冷家高手合谋，婚宴上突然发难，手刃郑王。附马为救公主则死于其父冷箭之下。公主遂折箭为誓终生不嫁。
　　此事株连之广，姜氏皇族血脉，几乎尽墨。
　　不日，太祖崩。幼子即位，是为顺帝。
　　顺帝长，宠妃宁氏媚惑擅权，屡遭公主训斥，遂怀恨在心谋害公主。事败为公主缢杀。顺帝罢朝闭宫门不出，至死方见公主，时姐弟二人已近二十余年咫尺不见矣。帝曰：“皇姐亦白发苍苍一老妪也。”对泣无言。此后不足一月，相继崩逝。

　　文帝本一普通宫嫔之子，十岁那年公主寿诞与众皇子进贺。归来发一感慨：“我姜氏，竟无男儿乎？”被公主知道，传谕召见。后养于身侧，即立为皇储。

　　而今，父皇再发此问，显是心灰至极。
　　前些时日，余国遣使来京，愿以开关通商、纳币示好为条件结为盟国，求发援军解中京两月之围。
　　皇姐云璇独辟一见，舌战群儒，力驳文臣的“佯盟实攻，夺关南下”武将的“轰其使臣，借机檄讨，以图中原”的说法，说服文帝如约结盟。其谋略运筹手段即令他心折，更令他心惊。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可是面对纳兰，他说不出口。
　　“素素，素素.....”

　　纳兰微笑，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知道，你总归有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
　　纳兰如此平静，“素素，你，你不知道......”
　　纳兰再次微笑，呵，你要谴责我么，来安慰你自己？

　　纳兰嫁入王府不足一年，姜绎要迎娶李家小姐为正妃了。
　　婚期已近，一应事物，文帝亲下旨意，着宫庭内侍亲自经办。
　　同时，也传出辅国公主云璇的喜讯。慕容家家主慕容公子卓不日即来迎娶。

　　云璇行前，特特见过纳兰。
　　“委屈你了。”
　　“不敢。公主可有委屈？”

　　云璇看着纳兰。一个骄傲的女子。她的皇弟必将失去她。

　　纳兰回府。
　　纳兰先生来了，在院内的小客厅里，姜绎见纳兰回来，略坐坐便走了。
　　纳兰先生看着女儿。她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姜绎走后，她就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好像在回忆什么。
　　冬阳暖暖的照在地上，空气中有阳光和浮尘的味道，她躲在阴影里。
　　他忽然想起，黄沙古道上，西风晚照，他们坐在慢悠悠晃晃荡荡的马车里赶路。他倚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昏黄的夕阳，多么像，那些走过的地方，一样的东海碧波，西山红叶，南陵秦淮，北国冰雪。一样的风景，却找不到一样的人。这是一段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历史。
　　爱华去了，他惶恐，他和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此消失。是哇哇大哭的女儿将他惊醒。他唯一午的亲人。害怕再丢了她，丢了他存在的证明，他出门经商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她。常常在梦中惊醒，害怕自己突然回去了，丢下她孤伶伶的在这里，于是一定要看到她才安心。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他曾久久的看着窗外，回过头来，那时她还小，不过五六岁吧，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阴影里，微微皱着眉，像是在回忆什么。
　　于是他开始努力的回想一些有趣的故事，一一讲给她听。她笑，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旅途的沉闷。
　　但是现在，他又有什么故事可以让她再笑起来呢？，

　　父亲的沉默看在纳兰眼里。
　　呵，我还是错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只有我不相信。
　　是我不够好？还是我做的不够好呢？

　　生意做失败了，我损失的不过是金钱。爱情就这样委屈了，我损失的，是我的尊严。

　　纳兰先生走到窗边：“素素，我现在常常后悔，我应该把你留在贺兰山庄的农场里，而不是让你和我一块四处奔波。”
　　纳兰轻轻的问：“我错了吗？”

　　“不。爱情来了就来了，谁也挡不住。就像花儿想开就开了，哪管有没有人去看；鸟儿想唱就唱了，哪管有没有人去听一样，如果你的爱情是真的，怎么会有错？”
　　纳兰忽然笑了：“当年你就是这样跟母亲说的吗？”
　　“是的。”

　　是的。那样的青葱岁月，激情飞扬，尽情的憧憬和希望，以为所有的不公不平都可以得到纠正和审判，以为凭一腔热血就可以指点江山。其实不是这样的。花一样会开，也一样会凋谢，鸟儿一样会唱，也一样会沉睡。
　　但是，没有那些怒放和欢唱，生命会多么寂寞。

　　“也许，你该再试试。如果还有爱，不要轻易放弃，好吗？”这毕竟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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