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

　　说起公主这个称号，古往今来，何其多也。回到古代要是遇不上一位郡主公主格格，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人士。

　　这些公主或娇柔或妩媚，或英姿飒爽，或精灵古怪，文能治天下，武能平乱世。但她们都不是叶迦南。

　　叶迦南，原本不是大梁王朝的长公主，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都是是当今陛下的血亲。

　　大梁三四八年，也就是四十二岁的梁帝亲自执政第三年。原本就处在日暮边缘的大梁又迎来新的危机。内忧未灭，外患又起。北边的约曼斯特联邦突然越过横在两国之间的冰川雪地，南下直入大梁京都，把梁帝逼入京都郊外的伏龙山躲藏。

　　伏龙山被整整围了二十日，大概是王朝气运未尽，又或是伏龙山山势过于险峻，联邦军队日夜不停地搜索也没能找到梁帝的隐藏之所。

　　二十一日，联邦迫于陆续赶来的各路盟军势众，开始撤离伏龙山。最后大梁以割地三郡，国界通商开放，赔偿灵玉三万块，让出所有仙门弟子名额作为代价，换回一纸协议。

　　虽说对各地反王四起，掌控力大大削弱的大梁王朝来说，割地赔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于苦熬蛰伏二十余年刚刚登基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梁帝来说，这无疑是极大的耻辱。

　　人人都说，要不是盟军这么快就赶来，恐怕咱这大梁王朝的皇帝，就得饮恨伏龙山了。民间流传着梁帝一人骂退联邦大军，和尉迟将军忠勇护国在尸山血海中杀了七进七出的故事。

　　这些编造的故事怎么传出去的，百姓可能不清楚，但却瞒不过叶迦南。

　　短短二十天的时间，她送出了二位姐姐，一位妹妹。一位用来巩固人心，笼络下属，嫁给原本守卫京都尉迟家的少将军。一位嫁给距离最近的一支铁帽子王爷，只为他能快速出兵救急。最后一位则是嫁给了反军首领做小妾，只求借机不趁乱起事。

　　最受宠的叶迦南并没有好运到逃过一劫，作为众多珍珠中最璀璨的那一颗，迟迟未嫁只是待价而沽，而越是珍贵的礼物越要送的物有所值。

　　一纸协议，两份盟书。在盖下印玺的那一刻，在双方来使签订时默不作声的眼神交汇里，她的命运就这样被确定下来。

　　大梁三四九年，叶迦南受封长公主之位，作为两国友好往来的象征，远嫁约曼斯特联邦。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而联姻对象则是联邦的精神领袖——一位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想到这里，丁一抬眼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下棋的女子，很难想象就是眼前这个人，用自己换回了大梁将士四十万余条性命。

　　“偷偷看我做什么，快过来，看看这一子我该下在哪里？”

　　美人既召，哪里有不从的道理。丁一走到她身后，往棋盘上瞧了一眼，黑子被吃的七零八落，已成败局；大龙被截，三面围堵，独留一方。

　　丁一斟酌了一下，她在考虑怎么委婉地提出这空出来的一方，是个陷阱：“围三放一，这北面冲出去也难成大势，不如先安守一方，围魏救赵。东西南三方的孤军可以先蚕食周边白子，等待时机，一起北上。”

　　“这可是一部险棋，万一白子不被吸引，公主大人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一部分黑子，无力回天了。”王继业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提醒她好好回答，“丁捕头，兵行险招，不一定会扭转乾坤，也可能会一败涂地。”

　　“正是如此，才更要出奇招。”丁一像是料到有此一问，立刻对答道，“谈棋若行军，当用小输换大赢。中间白子若是不上当，便用中间的黑子诱之，为另外三面争取时间。”

　　听到这里，叶迦南似是终于对这个方案有了兴趣，似笑非笑，又问：“可我下棋有个习惯，绝对不会放弃落下的第一子。”

　　丁一就站在叶迦南身侧偏后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表情，倒是对面王继业频频使来眼色。可丁一一门心思全在棋盘上，哪里注意得到。

　　“当抛则抛，主动放弃总比被吃好，为了大局这又算……”

　　“大胆！”安安静静一直拿着羽扇凹造型的风流书生，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丁一的话，“还不快请罪！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丁一怔了一下，随即她意识到棋盘上的局势和眼前这个女子的经历，在相似度上高了不是一点；慌乱中她下意识去看叶迦南的背影，却正好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叶迦南微微侧过身子，倒是没什么责怪的神色，只是问道：“所以，丁捕头是觉得，父皇当初卖女换国是对的喽？”

　　“不是！”丁一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她急于给自己找补，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

　　“其实在下官心里，皇太爷当初那步棋并没有下错。”丁一咬了咬牙发了狠，干脆一股脑把心里话倒了个干净，“舍小为大，名正言顺。岂能因为皇子皇女的命比较尊贵，就守着可笑的礼节，白白耗费国力民力与联邦交战。”

　　“于情于理，皇太爷卖女的这条路都没有问题。但是……”丁一无视王继业要杀人的目光，反而盯着叶迦南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皇太爷确实走错了。赔上了整个王朝的尊严，换回的不是将士们休养生息，而是皇帝一人枯坐金銮殿妄求长生的可笑颜面。”

　　怎么会这样，王继业恨不得缩到地面的石头缝里去，本来好好的见面下棋谈话，咋说着说着就扯到前帝身上去了，天家辛密，旁人听了可是要杀头的。

　　“路没错，走错了，你这道理倒是新鲜。”叶迦南指尖勾了自己一缕头发，面无表情地绕啊绕啊。

　　叶迦南不说话，丁一也没法猜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好壮着胆子往下说：“世人心疼大人，以千金之躯出使别国为质，无非就是可惜红颜薄命落于敌手。说的再难堪点，就是觉得公主远嫁后的残破之身，配不上靠女子卖笑才能苟延残喘的大梁，更配不上他们心中的礼义廉耻。说出去是折了那些酸儒政客的气节罢了。”

　　“那些人，话语上打着心疼怜惜的名号，心里恐怕是看不大上。而在我看来，一味地把大人你放在弱者的地位上，才是真正的羞辱之行。”

　　“若远嫁联邦的不是大人您，而是大梁四十万将士中的随便一人为质，天下人根本不会替他惋惜，而是会把他当作英雄。固然将士的天职是保家卫国，但大人您又如何不是。我大梁，代天牧民，身为大梁公主，朝食民奉夕闻意，同样靠自己的力量是庇护百姓，又哪有高低之分！”

　　这话说的慷锵有力，倒是把坐在她对面的王继业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白白替丁一担心了一把；说好的只是一个只读过几本书的小捕快呢，怎么平日里没见她有这种见识，只知道啃猪蹄。

　　“呵，好一个朝食民奉夕闻意。”明眸洁齿的美貌少女秀眉一挑，“说的好像，你很懂我一样。”

　　听到这里，一直努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王大县令长舒一口气。叶迦南不再客气疏离地叫丁捕头，而是半是埋怨半是承认的耍小脾气，看来是真的对丁一青眼有加当自己人了。

　　随即他玩味的冲眼前这个等待自己命运审判的女子笑到：“很好，丁一。你过关了，快去收拾一下，明天我们要去京都了。”

　　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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