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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挂牌
绡儿一大早便来叫我起床,我却只觉得头昏脑胀。昨夜熄灯后,翠羽兴奋得睡不着,拉着我足足在床上聊到后半夜,等她睡着了,我却错过了困头,瞪着眼在床上直挨到鸡叫头遍才眯着。
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便由着绡儿给我净面梳妆,直到绡儿要给我穿衣裳时,才勉强接过外衣,边掩着口打呵欠,边绕到屏风后自去穿了。
刚穿好衣裳到桌边坐下,绡儿便递过一盏浓茶来,看我依旧一副恹恹的样子,便笑道:“姑娘精神些罢,快将茶喝了好吃饭,一会子妈妈要来叫的。”
我坐在桌边吃着早饭,绡儿便去叫翠羽起床,谁知那丫头昨夜睡晚了,任凭绡儿千呼万唤硬是死活不睁眼。绡儿无奈回头看我,我向她摆摆手笑道:“别叫了,你知道她昨夜折腾到什么时辰才睡么?随她去罢!”
绡儿还有些犹豫,“一会儿妈妈若问起怎么办?”
我取来一只碗边盛饭边说道:“就说她身子有些不爽,别管她了,倒是你,赶紧来吃饭,过会儿陪我去见刘妈妈。”
绡儿依言坐下陪我吃饭,一时吃毕,用一个大盘拣了些玫瑰包、银丝卷等面点留给翠羽一会儿充饥,剩下的收拾了送回厨房。
刘四妈刚吃了饭,正拿着一杯茶站在门边漱口,见我来了,便携了我的手走进房内坐下。
一时吃毕茶,我开口问道:“不知妈妈叫绿云前来有何事吩咐?”,刘四妈摆手命房内丫鬟退出去,又拉着我到上座与她并排坐下。我知她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便低头静静地等她开口。
“绿云,今日我找你来是要与你商议挂牌接客之事。”
终于来了,我低头捏着茶杯静静无语。
刘四妈见我神色如常,便又接着说道:“按说依着我们如意楼的规矩,这姑娘挂牌之事向来都是我这当妈妈的说了算,但你昨日才摘得花魁之衔,很是为我们如意楼争气,妈妈不想委屈了你,所以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拼命压抑下胸中翻涌的那股浊气,我抬头迎上刘四妈探究的眼神,启口问道:“不知以前诸位姐姐挂牌时是个什么章程?”
“身价银子都是按照姿色、才情来考量的,你是花魁,身价银子可以直接叫到十两。”
我吃了一惊,“十两?”’
刘四妈得意的笑道:“是呀,咱们是花魁,可不能自低了身价。”
见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刘四妈又将嘴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等打响了名头,将来梳弄时要价就更高了。”
我疑惑的看着刘四妈笑得一脸暧昧的样子,“何为梳弄?”
“就是姐儿们招女婿。”
我脑子里轰的一响,觉得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头上来了,手也抖个不住,杯子里的茶水几乎泼了一半到裙子上。
刘四妈伸手拿过茶杯,又抽出一条帕子来给我擦裙子上的水渍。
我将双手缩回袖子里使劲交握着,在心里死命念着“别慌,别慌,快想办法!”可越是想镇定越是觉得心慌。虽说我心里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刘四妈看我半晌无语,便将手里的帕子放到一边,淡淡地问了一句“今日怎么没见翠羽?”
翠羽!是了,我怎么忘了,我还得救翠羽呢,我怎么能慌乱退缩。
将指甲深深的掐进手腕里,我的唇终于不再抖得说不出话了。掩去眼里所有的愤恨与慌乱,我抬头望向刘四妈,嘴边挂着一抹羞涩的微笑,“绿云不懂楼里的规矩,一切但凭妈妈做主。”
刘四妈仔细打量着我脸上的神色,良久才露出笑容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好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就将花魁的金牌挂出去。”
我起身福了福,勉强稳住脚下虚浮的步子走到门外。绡儿见我脸色不好,忙上前搀住我。
“姑娘怎么了?”
我捏了捏她的手,绡儿聪明地不再出声相询。
扶着绡儿的胳膊慢慢走到后院,我依着一块太湖石坐下。想起那刘鸨儿刚刚说过的话,腹内一阵翻涌。我抚着胸口,勉强压下喉中烦恶之意,眼中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滴的落在衣裙上。
绡儿蹲下身,用一条帕子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姑娘若是觉得委屈,就痛快哭一场吧!”
夺过绡儿手中的帕子捂住眼睛,不让泪水流到脸上。
用手捣住嘴巴,将呜咽声憋回喉咙。
我不能哭!不该哭!不许哭!可为什么,胸口那里似乎要被什么撕裂开来一样疼痛?
绡儿眼圈通红地望着我,我紧紧地抱着她,终于号啕出声。
回到房中时,翠羽还在床上酣睡。绡儿打来温水,我擦了把脸,脱下被茶水、眼泪沾湿的衣裙,打散头发,轻轻躺到翠羽身边。
刚哭过的眼睛又酸又胀,我从枕下抽出一条帕子搭在脸上,遮住了哭得有些浮肿的脸。
耳边传来翠羽轻轻的呼噜声,我握住她伸出被外的手,觉得心中似乎安定些了,“玉儿,我们一定能飞出这牢笼,回到扬州去。”
这一觉睡到午饭时分才被绡儿叫醒,翠羽见我肿着眼睛,便追着问是怎么了,我被她问得无法了,干脆说是因为她昨晚搅了我的瞌睡,闹得我一夜没睡才搞成这样的。
翠羽脸红了,忙叫绡儿拿鸡蛋来,绡儿笑嘻嘻地伸出手,将早已备好的鸡蛋递给她。我说等吃过饭了再弄,翠羽偏不依,硬是扳着我的脖子,握着鸡蛋在我脸上滚动按摩了半天才作罢。
午饭很丰盛,翠羽早饭没吃,早已饿了,捧着碗吃得香甜。我自早上哭了一场,心中倒觉得松快许多,也吃了一碗多。绡儿见我吃饭如常,眉目间的忧色方才平复下去。
吃过午饭,庆春到房中找我,我知她定是刘四妈使来的,便嘱咐了翠羽几句不可再睡等语就随她去了她的房间。
庆春的屋子就在楼下,她将我让进房内,又殷勤地捧来香茶,我欠身接过茶盏便低头细品,只等她先开言。
庆春见我不搭话,倒也不急,待我一杯茶喝完,这才慢慢开口道:“妈妈说你明日便要挂牌,她怕你不知如何接客,特地让我先来教教你。”
我轻轻一笑,“如此有劳姐姐了。”
听出我话中冷淡意味,庆春却并不恼,取来茶壶为我续上茶水,又将杯子捧到我面前才淡淡说道:“妹妹可是害怕?”
我盯着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并不答话。
轻叹一口气,庆春拿开我手中的杯子,握住我的双手。我不解地抬眼看她,却不防看见她眼中满溢的伤痛和寥落。
“妹妹一定奇怪,为何刘四妈如此倚重我吧?”不待我回答,庆春盯着窗外的一方蓝天继续说道:“那刘四妈本是我姨母,五年前,因父母先后染病亡故,我便投奔了她。本来想着我是她嫡亲的甥女,她定不会让我堕入此行,可谁知三年前她却用计将我灌醉,让一个富商梳弄了我……”
庆春的脸上苍白一片,指尖也微微泛凉,我反手将她的双手置于自己掌中,却再想不出什么话能劝慰她。
低下头深吸几口气,庆春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当她重新抬头看着我时,眼中已是清平无波。
“妹妹虽是新来,但心里的算计可比我当年强多了,妈妈已有所察觉,但你才选上花魁,妈妈一时也不会用强,妹妹大可放心。”
踌躇半晌,我终是问出了最想问的,“姐姐可知妈妈打算何时给我梳弄?”
“还得再过几个月,你以清倌之身挂牌,又顶着花魁的名头,妈妈想等你名声更盛时再梳弄,那时她便可大赚一笔了。”
听了庆春的话,我心底的那一丝慌乱渐渐沉静,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么?虽不知将来该怎么办,但总能想到办法的,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我沉吟不语,庆春又道:“今日虽是妈妈让我找你的,但我自己也有几句话想嘱咐你,不知你愿不愿听?”
“姐姐请讲。”
“我们行户门中有句话叫‘姐儿爱俏,鸨儿爱钞’,你是个聪明人,趁着这几个月的工夫,早点为自己选一个既能看上眼,又肯为你多费钱钞的公子,免得到时象我似的,被一个五短三粗的铜商抢了先。”
虽然知道庆春是好心提醒,我还是禁不住羞红了脸。庆春见我害臊,便不再提这话,只细细地教我接客时如何进退周旋,遇到难缠的客人时该怎样应付。我认真的听着,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庆春絮絮地讲了一下午,我回房时已是掌灯时分。绡儿早将晚饭摆好,翠羽见我回来,却没有象往常一样问长问短,只安静地为我盛饭布菜。
觉出翠羽的反常,我看向绡儿,绡儿微笑地摇头示意我没事,我这才放下心来吃饭。
吃过饭,我随便从架上抽了一本词书,自向美人榻上歪着看去了。
绡儿将灯挑亮放在我手边便收拾了东西出去,翠羽却在房中踱来踱去。她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我便不问,只等她自己来说。
踱了半天,翠羽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到我身边,抽走我手中的书,定定地看着我。
“姐姐,今天下午香儿到房中来了。”
“哦,来干什么?”
“刘四妈差她送来两套上好衣裙,说是你明天要用。”
“是么?衣裳好看吗?”
“姐姐……那刘四妈是不是……是不是……要让你接客了?”
翠羽从不曾说过接客这样的词,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脸也涨红了。
我翻身从榻上坐起,扶过翠羽别到一边去的脸庞,见她眼中满是担忧自责之色,不由得将她揽到怀中轻轻拍抚。
“妹妹,自我们进到这里,早晚都是要过这一关的,姐姐心里早已有数,你不必担心。”
翠羽将头枕在我肩上,一句话也不说。
“玉儿”,我唤着她的小名,将她的脸转过来看着我。
“你还记得当初刚来时姐姐说过的话么?我一定要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可如果我们整日困守在院内又怎能有离开的机会?你放心,姐姐保证会小心,不会出事的。”
“姐姐……”,翠羽抽泣着抱住我,泪水将我肩上的衣服沾湿了一片,我却在她的怀抱中渐渐觉得温暖坚定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二日一早,绡儿便来叫我,待我和翠羽梳洗罢,庆春便也来了。拉着她跟我们一起用过早饭,庆春便带我到刘四妈房中候命。
刘四妈早已出去,我直等到快吃午饭时她才回来。见我乖乖在房中等候,刘四妈很是满意,她说上午已将花牌挂出了,几家相熟的客人那里也都打了招呼,只等晚间客人上门竞价了。
因晚间要忙,刘四妈命我下午好好歇息,晚饭前再到她房中去。我领命回去,翠羽悬心了一上午,见我好好回来,这才放心。
下午无事,我和翠羽歇过中觉便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因今晚要正式见客,我不敢怠慢,命绡儿为我绾了个双飞燕的发髻,将刘四妈送来的首饰拣富丽精致的戴了几样,又细细地描画好妆容。
换上刘四妈昨日送来的一套桃红色织锦衣裙,揽镜自照,镜中女子艳丽中却透出一股轻愁来。不想再看浓妆艳抹的自己,我唤上绡儿便出门径往刘四妈房中去。
走到楼下,却听得翠羽在楼上唤我。
“姐姐,早些回来!”
我仰头笑着对她挥挥手。
刘四妈早到前院花楼去招呼客人了,庆春却在她房中等我,见我装扮的艳丽喜气,庆春甚是满意。
因客人还未到齐,庆春便打发绡儿先去给翠羽端晚饭。绡儿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便又端着个托盘回来说翠羽已自己去取了饭菜吃过了,这托盘中的点心是翠羽让带过来的,说是让我们先垫垫饥。
我本不想吃,但庆春说前面不知要闹到多晚才能吃饭,还是先垫点儿点心为好。听了这话,我只得拿了两个水晶桂花糕勉强吃了,庆春和绡儿也各自随便吃了几口。
我们三人刚吃完,香儿从前院来传话了,刘四妈说客已到齐,让我过去。
我站起身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住怦怦乱跳的心口,庆春走过来检视我的衣饰妆容,见我用手压着心口深深吸气,便拉住我的手笑道:“妹妹不必慌张,你只需在那里坐着,其他的事自有妈妈和我张罗。”
慢慢随着庆春走到前院花楼,那里已是一片灯烛辉煌、人声喧嚷,听动静来了不少人。
进门前,庆春站在窗口觑眼看了看便回过头对我笑道:“妹妹好大面子,来了足有二三十人呢!”
我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姐姐休要笑话我了,我还有一事要求姐姐相助。”
“妹妹请讲。”
我羞涩的低头小声说道:“姐姐待会千万要帮我挑个过得去的人。”
庆春掩口闷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
说话间,香儿又出门来催,庆春不再说笑,拉了我便走进厅内。
一走进大厅,厅内嗡嗡的说话声立时静止了,只觉得无数道眼光向我射来,羞得我抬不起头,只好埋头一步一步紧跟着庆春走到刘四妈的座位旁。
刘四妈脸上红光满面的,看来心里得意非常。见我来了,便站起身携了我的手走到大厅中央站定。先命我向厅内众人道了万福,她这才开口说道:“这就是小女绿云,前日才刚摘得花魁金牌,今日是绿云挂牌迎客的第一天,蒙各位老爷、公子赏脸,来给小女捧场,我先在此谢过各位了。”说完,刘四妈命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厅中让我坐下。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屠户肉架子上挂着的肉一般,此时便要被刘四妈放到肉案上拆骨剥皮的卖掉了,两条腿硬得怎么也坐不下去,心里只想夺门而逃。
刘四妈见我不动,便假作扶我,手上暗暗使劲将我往椅子上按,我勉强侧身向椅上坐了。刘四妈背着人瞪我一眼,这才转身继续说道:“诸位老爷、公子,因小女绿云还小,只能先以清倌之身侍奉客人,还请诸位多多体谅。小女虽有花魁之名,但因初出茅庐,所以身价银子暂定为五两。哪位想要竞价,便以五两为底价,出价高者为胜。”
刘四妈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男声便迫不及待地叫起来:“我出六两。”我偷偷抬眼看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上虽戴着锦帽,却也遮不住已经花白一半的头发。他两眼放光地盯着我,嘴边几根稀疏的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
我心里不禁一个寒颤,“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是此人!”
老头话音未落,他对面便有一人大声嗤笑起来,“金大员外好不小气,这么个美貌娇娘,你却将将只多出一两银子,我出十两银子,这个小娘子便让与我吧。”
我听这人话语轻浮,不禁又羞又惭,也不敢看是什么人了,只将眼睛盯着椅子扶手,恨不能将双耳捂住,不听这些浮浪之语。
十两之价喊出后,又纷纷有人竞价,当价钱抬至二十五两时,场面冷落下来。
这二十五两银子足够寒门小户人家两年用度,是什么人肯花这样大价钱?抬眼向那喊价之人看去,我不禁一愣,这不是那姓张的小将军吗?他见我看他,便向我点头笑笑,我耳根一热,赶忙低头坐好。
刘四妈见场中不再有人竞价,便走到我身边向众人说道:“今日竞价以张公子出价最高,如此得罪各位了,小女绿云今日便先侍奉张公子了。”说完,便有两个龟奴走过去将那张公子请到二楼去,庆春带着绡儿将我也送到二楼一间富丽房间内。
房内早已摆下一桌精致席面,那张公子踞案而坐,见我们进来,便站起身相迎。
庆春将我扯到他身旁坐下,又将我二人面前酒杯斟满,这才对那张公子笑道:“我这个妹子腼腆得很,又是第一天侍奉人,还请公子体恤些。”说完,她又低头嘱咐我,“妹妹放心,这个公子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你只管照我说的尽心侍奉好公子就是。”
我羞得脸上热辣辣的,庆春掩口一笑,对那张公子说道:“妈妈今日设宴招待参与竞价的诸位老爷公子,我还得下去帮忙,就不陪公子了。”说完便福一福身,转身带着绡儿掩门出去了。
我听见庆春吩咐绡儿在门口伺候着,然后脚步声渐远,想是下楼去了。
此时楼下众人已开始饮宴,猜拳行令声夹杂着姑娘们的劝酒调笑声,真是热闹非凡,而房中却是一片静默。
呆坐半晌,我见那张公子只是端坐在我身旁,并无其他举动,便偷偷抬眼看去,却不料正与他的眼光对上,他急忙将眼睛看向别处,脸上立时红透。
我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原来害羞的不止我一人啊。
想起庆春出门前的嘱咐,我端起酒杯奉到他面前,“承蒙公子抬爱,绿云先敬公子一杯。”
那张公子转过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执壶将杯斟满,他便又拿起仰脖一抽。
我再斟酒,他再饮尽,如此喝了足有六七杯,我怕他喝醉,不敢再斟,便将酒壶放下,夹了几样菜到他碗中道:“公子饮得太急了,吃点菜吧。”
不知是因为酒上头了还是觉出自己刚才饮酒时的失态,张公子连耳朵根子都是通红的,见我给他布菜,便连声说“姑娘别客气,姑娘别客气。”
我听他说得好笑,又怕他尴尬,只得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将脸上笑意遮过。
放下酒杯,我正想再给他布菜,转头却看见他两眼直瞪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手里的筷子也掉了一支,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一样,还是愣愣的看着我。
我两只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便低头道:“我去换一双干净筷子。”说着便想起身。那张公子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我又羞又恼,偏又不敢斥他无礼,只能使劲挣开他的掌握,坐在那里不再讲话。
张公子以为我恼了,急得站起来作了一揖道:“姑娘别恼,是我鲁莽了。”
见他慌成那样,我也忙站起来还礼,“绿云没有侍奉好公子,还请公子勿怪。”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得用袖子掩着嘴笑起来。看见我笑,那张公子也笑起来,脸上的神情也松快许多。
二人重新坐下,张公子开口说道:“绿云姑娘,小生姓张名彦,字破虏,自幼随叔父在军中长大,从不曾涉足过这种……这种地方,刚才无状之处,还请姑娘莫怪。”
“公子说哪里话,绿云怎敢责怪公子?”
“姑娘有所不知,前日游湖时听见姑娘的一曲‘绿衣’,使我久久不能忘,今日到此,便是想听姑娘再唱几曲,以饱耳福。”
听他说得诚恳,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公子既想听曲,绿云敢不从命?”
吩咐绡儿将琴取来,我净了手到琴边坐好,“公子想听何曲?”
“就唱前日那首‘绿衣’可好?”
我凝了凝神,将手抚上琴弦,琴声如清泉流淌而出,我随着琴声轻吟浅唱,张彦坐在桌旁,炯炯的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热情。
一曲终了,张彦的神色直似痴了一般,我笑看着他,心想,这便是古人所说的知音了吧。
我走到桌前,取来一只大杯斟满酒放到张彦面前,“公子满饮此杯,绿云便再为公子演唱一曲可好?”
张彦举杯仰头一口饮尽,“说定了,我饮一杯,你便唱一曲。”
“好!”
我低头,铮铮淙淙弹出一曲《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而同消万古愁。”
一曲歌罢,张彦大笑着喝彩道“好一个‘与而同消万古愁’!听姑娘曲中如有豪气万千,真真痛快。我且饮一杯,你再唱来。”
唤绡儿将牙板拿来,绡儿却先捧过一盏茶,我润润喉咙,起身执了牙板笑道:“公子也吃口菜,莫饮得太多了,我再为公子清唱一曲吧。”说完,我轻拍牙板,放软歌喉,将易安居士的《清平乐》缓缓唱来。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挪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张彦静静地听我唱完,半晌才道:“听姑娘之曲,真使人有一唱三叹之感。今日不虚此行,我敬姑娘一杯。”
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大杯酒,我有些为难的皱眉,但看着张彦坦荡热诚的眼神,我咬咬牙,将酒一饮而尽,举杯笑道:“今日真应了那句‘将进酒,君莫停’了。”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散席时,张彦是被他的随从背走的,我扶着绡儿的肩,摇摇晃晃地回了屋。翠羽还没睡,见我醉了,连忙和绡儿一起为我宽衣躺下,绡儿怕翠羽照顾不了我,索性没有回房,在美人榻上胡乱将就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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