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

　　2013年5月16日

　　时渡不时地叫宋云渚哥哥，变着法儿地招他，半夜敲他的门，吵着问他问题，然后又赖在他房间不走。

　　时渡总是对他笑，笑得乖巧安静。
　　没人相信一个骗子会说实话，宋云渚也不相信时渡会突然变得温顺。

　　时间一长，“哥哥”这两个字就和时渡不止不休的无赖纠缠联系在一起。

　　于是后来每次宋云渚的脸色都不太好，就像是个情绪的开关，时渡一叫，他就拉下脸来，目光凛冽地看他。

　　时渡拿这个逗他，玩得不亦乐乎，第二天去了学校又老神在在地和林袖讲，模糊掉了宋云渚的身份，听起来便像是真的一样。

　　林袖听得开心，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哥哥了。

　　时渡扫她一眼，笑了声说，“给你素材而已，别上头了。记得，以后真写好了，还得冠我的名字呢。”

　　时渡原本只是说说，谁知林袖“啊”了一声说，“你哥哥不会生气吧？”

　　“那也得你先出名吧。”时渡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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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时辛连回来了，算起来这还是这一年中，他第一次回来。

　　时渡和宋云渚放了学刚进家门，就听见了瓷瓶噼里啪啦碎一地声音。

　　宋云渚停在玄关处，被时渡拉了胳膊说，“我今天有地方没听懂，你给我讲讲吧。”
　　说着，就要拉宋云渚上楼。

　　宋云渚在这个家地位尴尬，时辛连和柳芸吵架多半是因为他。时渡想着。

　　宋云渚心里抗拒，走到一半，楼上书房里的时辛连和柳芸的争吵声更大了。

　　“就算是私生子那好歹还是我的孩子，你生的是个什么？野种!!!”

　　时渡拉着宋云渚的手猛地一紧，脸上常常带着笑容的少年，此刻满脸阴云，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给你养了十几年的野种还不够吗，要不是看在这几年的份上，我早他妈让他滚蛋了!”

　　时渡从没听见时辛连这么歇斯底里过，除了三年前那一次的轻微失态，这几年时辛连一直都忍着，或许他也没忍，只是没当着时渡的面。

　　“这什么？”
　　时辛连突然安静了一瞬，像是捡起来了什么东西，继而冷笑，“我就说问他怎么没带手表，他说不见了，原来是让你儿子偷偷藏起来了。”

　　一下子想到瓷瓶里的手表，宋云渚蹙了眉。

　　时渡咬着牙没出声，眼睛里弥漫了一大片的红色。
　　无论时辛连怎么漠视他厌恶他，时渡都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怨言。
　　这是他欠他的。
　　他原以为自己也不怎么在乎，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今天亲耳听到他的话，时渡还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因为时辛连，而是因为他自己。
　　因为这个本不该存在的自己。

　　宋云渚站在时渡的身后，刚刚叫了他一声，时渡却猛地转身推开他，径直跑了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宋云渚瞳孔微微一缩，顾不上想些什么，推开门就跟了上去。

　　时渡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眼前模糊，连周边的景色都看不清，被雨水晕染成大块大块的灰色。

　　时渡一直跑一直跑，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也什么都听不见。

　　时渡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跑到了哪儿，只是觉得脚下一空，他顺势滚下了台阶，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时渡闷声咬着下唇蜷起了身体。

　　咬破了血水顺着下颌往下流，狼狈地像是条丧家之犬，时渡索性向后一躺，就这么躺在地上，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他的身上脸上。

　　他第一次觉得雨水砸人也挺疼。
　　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胸膛，顺着那千疮百孔的皮肤，砸得他心生疼。

　　真是没出息。
　　时渡盖着眼睛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挡在了他的脸前，把雨水都挡没了。

　　时渡睁开眼睛，一滴豆大的雨水顺着宋云渚的脸庞落到他的唇上，他抿了下唇就进了嘴。

　　“起来。”宋云渚蹲在他面前，声音依旧冷，但和平时又不太一样。

　　时渡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点恶意与妒意控制不住地滋生，让他心底变得面目狰狞，冷漠的对他说，“我讨厌你，你是野种。”

　　宋云渚低头看着他，半晌说道，“你也是。”

　　时渡咬了咬牙，“你他妈怎么这样？”

　　“时渡，”宋云渚垂眼，“是你先骂我的。”

　　时渡爬起来，坐在地上，像个无赖似的，“我不开心，我就想骂你怎么了，你肯定背地里也骂过我。”

　　就和时辛连一样。

　　他急了，想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脚腕一阵钻心地疼，然后身子一轻，就被宋云渚一手拽着胳膊一手托着腿背了起来。

　　“回去骂。”宋云渚说。

　　时渡晃了下，下意识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人家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莫名想起来那本乱七八糟的书。
　　他晃晃头，觉得自己被时辛连气疯了，记忆都混乱了。

　　时渡没再骂他，他怕把宋云渚骂急了，他会把他扔在这里，再也不管他了。
　　宋云渚不能不管他。

　　宋云渚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是背着人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雨天路滑，宋云渚走得格外的慢。

　　时渡趴在他背上，后背被雨打得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冰冷又黏腻，他没精打采地说，“我怀疑你在拿我挡雨。”

　　雨水挡住了宋云渚的视线，他甩了下额前的碎发，眉目濡湿，说，“不用怀疑。”

　　时渡“啧”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这人这么坏。”

　　宋云渚好一阵儿没出声，等到了家门口把时渡放下来的时候才开口，“坏人是看不出来的。”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先时渡回了卧室。

　　时渡是蹦着进的家门，惊动了他妈，赶紧找贺姨帮忙把他扶了回去。

　　时辛连已经不在了，时渡想着不在也好，省得他们面对面谁都心烦。

　　柳芸一言难尽地看他，上楼前问他，“那手表是不是你扔的？”

　　时渡停住，雨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木制楼梯上。
　　像个水鬼一样。时渡心想。

　　“是啊，我扔的。”时渡说。

　　柳芸脸色一变，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亦或者是觉得丢脸？
　　不过不重要了。

　　时渡回到卧室没多久就发烧了，贺姨拿药上来哄他吃了。

　　“宋云渚呢？”水放到一边，时渡迷迷糊糊地问。

　　贺姨不明所以，说，“在自己房间呢吧，没看见他。”

　　宋云渚和他一样淋了雨，估计也得发烧。
　　时渡迷糊了好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拿了退烧药，一路蹦到宋云渚的卧室门前有气无力地砸了两下门。

　　时渡觉得自己眼前都放起了烟花，什么都看不清，宋云渚开了门他往前一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手中的退烧药洒了一地，噼里啪啦地落在地板上。

　　宋云渚低头看了他，目光顿了下落到地上的药片上面，最后托着胳膊把人弄到了屋子里。

　　“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关上，与外隔绝，门内门外又重新变成了两个世界。

　　宋云渚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他身体好，淋了一阵雨没什么感觉，反倒是时渡烧得迷迷糊糊的，说着傻话。

　　宋云渚蹲在地上捡药片，扭头便听见时渡叫他的名字。

　　他起身过去，听见他说，“吃药。”

　　宋云渚手中攥着没说话，把剩下的药片扔到了垃圾桶里。

　　时渡不知道，只知道被子暖和，便伸手抱紧了，无意识地叫了声“哥哥”。

　　宋云渚背对着在书桌前坐着，背影沉寂。
　　他听见了。

　　他不知道时渡又想玩什么，也不知道时渡还有什么可玩的。
　　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时渡这么叫他。

　　过了会儿，他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日记本，里面零零星星地写了一些日期和几个字。

　　2008年5月16日。

　　宋云渚写了日期，笔尖在纸面上悬空了许久，最后落下，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写完之后，他又盯着看了很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只好将日记本合上，又重新放回到抽屉里了。

　　门被人敲响，贺姨站在外面，刚想开口问宋云渚有没有见过时渡，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睡着了的少年。

　　宋云渚让开路，一脸漠然，“把人弄走。”

　　贺姨愣了下，以为他不高兴了，赶紧进去哄着迷糊的时渡起来，然后把人扶了回去。

　　宋云渚静静地看着，关了门。

　　屋里安静下来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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