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睡了齐璟易的床，就要给他带早餐。
　　但我并没有睡他的床。瑜柏揉着眼睛站在早餐摊子前愤怒地想。
　　前一天晚上看书熬了夜，今天早上还得爬起来买早餐，瑜柏的起床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一手接过早餐袋子挂在车把上，瑜柏一扬腿跨上自行车，往学校爬去。长腿利落地划出一道弧，引得买早餐的胖阿姨和路人侧目。
　　自行车灵巧地穿过拥挤的街道，街边不时有小摊在摆卖海鲜，叫卖声唤醒了这个城市。
　　好累，再也不想骑车了。瑜柏冷漠着一张脸，把车停在校门口的邮局停车场上。哗的一声，一辆电动车停在瑜柏旁边，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车上下来，可能是认出了瑜柏，整个人都一僵。
　　瑜柏：…不至于吧。
　　男生动作僵硬的锁好车，快步越过瑜柏走向校门。还没进校门，正遇上一辆小轿车，车窗摇下来，高三段长的脸赫然冒出来，破口大骂：“跑起来！跑起来！几分了都！你有一个高三生应该有的样子吗！！今天迟到的通通给我去跑操场！”
　　男生瞬间动如脱兔，一跃而起，拔腿狂奔。
　　瑜柏拎着早餐袋子保持原先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前进。
　　“…跑起来！跑起来！”高三的段长怒发冲冠，瑜柏点了点头：“老师好。”然后不为所动地缓慢前进。
　　车刷过校内卡，径直往前开。高三段长缩回脑袋，扭头问司机：“这就是你们班那转学生？”
　　司机——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江同志：“嗯，靓吧。”
　　“小伙子是长得挺精神，这是哪个，犯了事转来的那个？看起来拽拽的，成绩怎么样？”
　　“那不叫犯了事，这件事不简单，老许你注意点别乱说。嗨呀，这都还没月考，我哪儿知道他成绩怎么样？我比较不看这个，你知道的。”
　　老许怒发冲冠，声音又飙了上去：“成绩你都不知道！你能不能上点心江波同志！这帮兔崽子马上！马上就要高考了！”
　　“…你不要激动，马上要高考的那是你们，我们还在厚积薄发的积累阶段。”
　　江波非常无奈，好友自从接手高三，焦虑程度直线上飙，一天天仿佛要上考场的是自己，跟整体还处于自由散漫状态的高三学生们形成鲜明对比，短短半个多月头发已有地中海趋势，每日上火，恨不得拿鞭子把手里边那帮小兔崽子赶去书山题海。
　　两人走出停车场，在教学楼前遇上了匀速前进的瑜柏。
　　“跑起来！你能不能快一点！”许段长恨铁不成钢。
　　“好的。”持续匀速前进。
　　江波：“……”
　　“你不怕迟到吗？江波！管管！”
　　瑜柏耐心开口：“不会的，我算过了，可以正好到。”
　　“提前量！提前量！做事怎么能没有一点提前量呢！”许段长看这不紧不慢的步伐，焦虑指数呈直线上涨。恨铁不成钢的一跺脚，疾速窜上了楼。
　　江波：“……”
　　瑜柏：“……”
　　直到这时江波才慢悠悠笑了笑：“早上好。”
　　这班主任是不是反应有点迟钝？瑜柏点点头：“老师好。”
　　“去吧，下次早点来，早读之前多准备一下也是好的。”江波抱着心爱的大保温杯晃晃悠悠地上楼了。
　　瑜柏踩着早读铃的尾巴进教室，英语课代表已经打开早读要用的单词音频蓄势待发了。
　　把早餐扔在齐璟易桌上，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醒他，想到他痛苦挣扎着早起带早餐，这个逼却能在这里补觉就很烦。
　　齐璟易站起来让道，迫不及待地掏出透明塑料袋里的豆浆扎开，瑜柏还没坐下，他已经喝了一大口。瑜柏放好东西拿来豆浆准备喝的时候，他已经扒开糯米鸡的荷叶吃一半了。
　　动作之迅疾，令人叹为观止。
　　齐璟易看他只吸豆浆，感到震惊：“你不吃点别的？”
　　瑜柏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早上起床一个小时内都没什么胃口，精神和食欲都非常不振。
　　齐璟易从丰盛的早餐里扒拉出一个茶叶蛋，好言相劝：“好歹吃个蛋吧？今天还要跑操，你要是低血糖晕过去了怎么办。”
　　茶叶蛋棕褐色的蛋壳上布满黑色的裂纹，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在空气里。瑜柏犹豫了一下，遵从内心地扒拉过来，准备等下饿了吃。
　　齐璟易解决完糯米鸡，开始吃鸡蛋饼，欣慰得如同一个慈祥的老父亲：“我还以为你这冰雪小仙男不会吃这种荤腥的东西呢。”
　　瑜柏：“…？”什么玩意冰雪小仙男？
　　他额头青筋直跳，没忍住一脚踢向齐璟易的椅子。看来是给他的自由过了火，依这厮的脑回路指不定还有多少败坏他形象的外号！
　　我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瑜柏在椅子轰然落地的声响中深刻反省自己。
　　齐璟易本来就坐没坐相，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两条腿在地面上，瑜柏一踢就人仰马翻。
　　一教室的人惊恐的看着他们，但没有人敢出来拯救瑜柏怒火下的齐哥。周氏兄弟本来还在眼馋那堆丰盛的早餐，现在却一眼都不敢往上瞄——校霸的早餐不是常人能吃的啊！
　　齐璟易可能是饿惨了，忙着往嘴里塞东西，一时没能爬起来。正巧洪段长带着校长等人巡查早自习巡到了三班。一看这全班安静如鸡，地上人仰马翻，学生无视早读顾着吃早餐的场景，勃然大怒：“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齐璟易，去门口站着！早读不能吃早餐不知道吗！看什么看，课代表还不放早读材料？等着我给你放吗！”
　　三班人闻风而动，作鸟雀散。齐璟易无奈地抱着早餐出门积极举报：“报告段长，早餐是我同桌带的!”
　　洪段中气十足地一声吼：“瑜柏！你也给我过来站着！早读不能吃早餐不知道吗！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瑜柏恨不得把“同桌不爽我就爽”的齐璟易当早餐吃了。
　　两人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瑜柏试图用眼神把齐璟易肢解烹饪了，齐璟易风卷残云地干完袋子里的食物，感受到这杀气，不由得一缩脖子。
　　年段广播滋啦滋啦一阵响，洪段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非常磁性：“这边强调几个点啊 ，第一，早读时间不得吃早餐，早读时间就是给你早读的……”
　　瑜柏凉凉地瞥了齐璟易一眼。
　　“第二，不得迟到，高一今天抓了好几个迟到的……”齐璟易立刻意味深长地瞥向瑜柏，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瑜柏危险的一眯眼，首先，他没迟到，其次，要不是为了带早餐他也不会这么迟！
　　齐璟易心虚地把脖子又缩了回去。
　　“第三呢，十月份要到了哈，我们开学也一个礼拜了，大家的心似乎还没沉淀下来，还没有感受到学习的紧迫性！有空多去高三逛逛，感受一下氛围！然后我们的月考也要到了，就在下周四周五，期末大家好好复习……”
　　教室里顿时一阵骚动，提起月考，都恐慌起来。齐璟易和瑜柏倒是很淡定，齐璟易公认的学霸，他漂亮的高一成绩单不知道被谁扒出来传看很久了，这次也算是倍受期待的选手，不过他本人倒是镇定自若，看不出压力。
　　齐璟易看向瑜柏，他也非常镇定，这个消息没有激起瑜柏表情上的一丝波动。他对这个同桌的成绩非常好奇，此人据说高一痴迷于打架，成绩垫底，似乎是传统型的惹是生非的学渣，但根据齐璟易这个月抄他的作业得来的感受，并不是这样的。瑜柏的作业非常漂亮。是那种思路，笔迹，完成度和知识掌握程度都非常标准的漂亮。
　　虽然有时候会因为懒得写字只写思路…
　　齐璟易跃跃欲试地感受到一丝挑战。
　　瑜柏皱眉看了他一眼，这孙子是不是在挑衅我？
　　“现在请各班班长来办公室拿一下运动会报名表……”
　　窗边的班长停止表面上背单词实际上偷偷观看瑜柏和齐璟易沉默的罚站交锋，镇定地摘下眼镜，起身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抱了一堆纸，拦住齐璟易：“齐哥，老班听说你们早自习斗殴被抓，让你们负责今天的卫生。下午放学前扫一下地倒一下垃圾就好。”
　　齐璟易无奈地答应了。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太阳西移，撒下金色的光辉，反射在东墙的瓷砖上，熠熠生辉。
　　周五的下午是整个学校最快乐的时候，住宿舍三三两两地拉着行李箱“咕噜咕噜”地滚过地面，到处都是回家的喜悦。
　　齐璟易真是想不到，班长说的“扫一下地倒一下垃圾”在周五下午，会变成像大扫除一样的“扫一下地再拖一下地再整理桌椅再倒垃圾再洗黑板”。
　　“这黑心的剥削者，他还不敢自己来告诉你，嗐，一副文质彬彬不会撒谎的老实样子，真是没有想到…”
　　“你要是不在早自习吃东西就不会有这档子事。”瑜柏冷漠地洗着黑板，他身高腿长，轻易能扫到黑板顶端，强迫症一样保证每一块角落都变成沾了水的深色。
　　齐璟易有趣地观察着他，这人连擦黑板都很有规律，喜欢选择最直接省力高效率的路线，跟他做题的思路一样。我要打破这个规律。研究了一整天瑜柏作业的齐璟易如是想。
　　齐璟易放下扫把，走过去拉开移动的黑板，拉到盖上电子屏幕后露出了下一块黑板。他夺过抹布，大开大和的动作起来，用水在黑板上画出一块写意的山。然后在右上角点了个圆形，随意甩了甩。
　　漂浮在浮云上的圆日，底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
　　瑜柏眼中浮现笑意：“幼稚。”
　　齐璟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时间舍不得擦掉：“承认吧，我就是比你有艺术细胞。”
　　两人拖完地，收好书包，打包了垃圾。瑜柏一按开关，风扇和灯都停止运行，教室暗下来，从窗口斜照进来的金色打出几个方块，充满视觉冲击又浑然天成。凌乱的书和粉笔，难得安静不飘动的窗帘，刚刚停下运行还未完全静止的风扇……瑜柏一时感到非常平静。
　　楼上风呼呼鼓动，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
　　“…？”
　　“啊，好像是我们的学痴哥哥…”齐璟易拉上门。“嘶…这垃圾真多。”
　　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垃圾袋下楼。
　　“他好像从知道要月考就开始焦虑了，一直说自己肯定考不好，怪可怜的。”
　　“可是他很认真。”瑜柏也不记得那个男生叫什么了，但身为三班著名的学痴之一，他还算有印象。另一位学痴是个女生，三班人尊称为学皇。
　　“唔，认真不一定就考的好，据说他高一物理化学从没及格过，现在也学不会，所以一直很焦虑。”
　　“…那为什么要选理科？”纯心给自己找罪受？
　　“嗐，可能是家长逼的吧，毕竟文科能选的专业少。”齐璟易无所谓地一摊手，黑色的大垃圾袋被他扯的哗啦作响。
　　“要倒了傻逼！！”瑜柏怒吼，两人手忙脚乱地维持着垃圾袋的平衡，无心再顾及那阵哭声。
　　瑜柏回头看了一眼四楼，似乎看到了江波和一个男生的身影。
　　他垂下视线。
　　自顾尚且不暇，何况无关人等的悲欢。
　　但如果易地而处，我一定不会听从。
　　齐璟易哼着歌，并未回头看，一手垃圾袋一手行李箱走在前方。

　　太阳马上要沉没了，影子拉得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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