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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对于高中生来说,每年的秋天除了旺盛的求知欲,还有一贯对在秋天开展校运会的期待。
秋天的好处是不用担心下大雨,想当年夏天开了次校运会,把正在长篇大论,对明榆大展鸿图的校领导的秃脑瓢淋了个透。
从此以后校运会便设在了九月。除去高三,高一高二都要参加这次校运会。
下午姜饼上课的时候,先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黑板是不是擦到了她满意。
黑板反光,经常有同学反映坐在后面看不清黑板。所以她对黑板的干净度和手感度,有着自己的一套军事化标尺。
姜饼从后门突击,像甲壳虫一样趴着教室后窗。
下午阳光炽热,不止窗外飞絮,连呼吸的频率都照的见。
姜饼悄无声息地背着手站在后门望了会儿。
这个时候,当天的值日生一个个像得了心脏病一样紧张,大气不敢出,小气不敢喘。
尤其是擦黑板的。
所以平素下课笔杆不停,和裴淮有一拼的纪委薛楠眼珠子都快斜到门口了。
薛楠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着姜饼微表情的变化,进行了全方位的透彻AI面部分析,在笔记上快速地记录。
“表情严肃。”她匆匆写,“猜测原因,黑板缝里的半截粉笔没抠出来。”
直到她看见姜饼的嘴角微微扬起来,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说明,今天的黑板又是一碧如洗,达到了五星级殿堂黑程度。
姜饼今天下课前宣布了一个月后校运会即将举办这一消息。
因按照校历,每年秋天都会按时举行运动会,所以这件事倒也没有多燃.爆,但通过姜饼口中说出来,所有人还是狠狠激动了一把。
姜饼看了下手机,上面全部都是校领导下达的通知。她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看着底下屏息凝神,心里狂乱成一片的三班,直接跳过了前六排,眼神驻足在最后两排。
然而最后两排的同学任督六脉就全部被姜冰锁定了。
姜冰放下手机,手机撞在桌面上。
此时那不是手机而是漆面惊堂木。
“我们明榆有个传统,同学们应该也知道,除了学习,明榆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团体汇演。团体汇演会在运动会当天表演。”
教室起了窃窃私语声,一片浮声呈现在阳光之下,一点声动就显得比平常更吵闹几分。
“啪”姜冰拍了下惊堂木,眼神并不输于包公。
纪池州在心里心疼起姜饼的手机。
“我不提醒,你们一个个的就没点自觉?”姜冰生气,润了下喉咙接着说,“团体汇演虽然是两个年级一起汇演,但是学校这边的意思是尽量找个子高些的同学,所以前几排的同学,我很抱歉。”
“真的假的,”彭友小声讷讷道,“明明不用排练团体操是求之不得的事。”
虽然已是九月,可是秋老虎依然很毒辣,每到下午,总会恍然间觉得回到了夏天。
“对了,座位这事我一直没插手,所以有些同学就不自觉。”姜饼声音拔高了几度,“有的同学借着身高优势,就使劲往后头钻,生怕被老师看见。更有甚者,明明身高,对吧,没有那个量,还要自告奋勇坐在后面。”
姜饼顿了顿,这往往就是要发大招的前兆:“是不是啊,许飞洋?”
叫许飞洋的男生个子小小,但是脑子很聪明,给人一种“浓缩的都是精华”的感觉。平时人缘也极好,运动上也不输于别人。
许飞洋的耳朵瞬间就烧起来了,前面一排向日葵刷刷回头看。
“下课给我坐前面来!”姜冰总算做了处决,姜冰的眼神一从他身上移开,许飞洋的耳朵就非常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纪池州托着下巴,很怜悯地看着这位老邻居。
“最后两排的同学,好多人跟他抱着一样的小心思,你们老师教了十年书了,一眼就能看穿你们。”姜冰痛心疾首地说:“这次团体汇演最后两排必须全给我出人,反正你们也对学习不上心,将功抵过吧,啊?”
坐在倒数第二排墙角的裴淮和纪池州:?
姜冰话一出口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她瞪着眼睛茫然地看了眼后两排,和裴淮他俩凝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说:“老师收回刚才这句话,数据也不是那么准确。那么老师在这希望大家踊跃参与,好好表现,为三班全体赢得荣誉!”
这鲜明的反差,纪池州差点没咬了舌头。
九月的风,有一丝狂热,又有九分温和,风吹在脸上,使人感觉触摸到了校园角落唯一岁月静好的气息。
负责排队形的体育老师让男生们自己按照身高排个位置,刚才的方阵一下子打乱了。
本来出校门时,因为同桌的关系,裴淮站在纪池州身边,此时他默默地绕到了纪池州的身后。
纪池州一个急转身:“老哥,咱俩不是差不多高么?”
裴淮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站得很挺拔。他很臭屁地笑了下:“我比你高。”
纪池州不信邪,他叫彭友过来,彭友186的个头,比他俩都要稍微高一些。
你说,我俩到底是不是一样高?”纪池州嘟囔着,却没皱眉。
“啊不,好像裴哥稍微高一点。”彭友规避了他纪哥的眼睛里磨出的火星子,“这么些吧,不太多。”
彭友掐着指尖,比划着说。
纪池州一脸灰败,看也没看裴淮,用后背挣扎出一句:“我还长个儿呢。”
他由身到心的灰败。
灰败到全身糊上了一层浆子。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后面的人好像轻轻笑了,然后“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不过纪池州没功夫细想,体育老师程簇坪迈着稳健的小腿走过来,笑出了一口小白牙——程簇坪脸庞黝黑,外号陈醋瓶。
陈醋瓶带着各班队伍来到操场,他左右活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
他回过身吹了一声悠长无比的哨笛。
“过来,各位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负责给大家排练团体操阵型的老师程簇坪。”
纪池州忍不住偷笑了下,没办法,这个名字起的,起的实在是很有韵味。
他听到站在自己后面的人也在笑,很轻很浅,像一只软蝶轻巧地展开翅膀,绕着他一圈一圈地飞。
站在一前一后就是有够烦心,不知道是不是种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比起坐在裴淮旁边,站在裴淮前面的时候他对裴淮的声音更敏感了。
不过也可能是裴淮天天戴着耳塞不分上课下课的学习,除了翻书声和在纸面上划动的笃笃声,他本人根本就已经调成了静音模式。
此时的风声不闹,柔软而喧嚣。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都要参加这次校运会开幕式的团体操,不一会人就铺满了绿地。
待先来的班级已经调整好队形,两个年级一班的同学才慢悠悠地赶过来。
陈醋瓶此时已经换了麦克风,对着晚到的两个班级用扩音器大张旗鼓地喊道:“怎么才来?我们的时间就只有下午这么一会还要迟到?”
“报告程老师,班主任布置课堂任务延了会时间。”两个年级的班长异口同声。
说完两个人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
陈醋瓶听完,自然是不敢惹明榆一中那些在各自假山上称霸王的班主任。
所以陈醋瓶只匆匆说了句:“说明一下,下次布置任务记住换个时间。这次就不追究了,下回早点到!”
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不高兴。
“我们这次排练的除了进出操场,还有就是待进场之后同学们尽快找准位置,最后我们要向校领导呈现出50这样的数字,因为今年是建校50周年,大家都知道吧?”陈醋瓶再次强调。
自从上次放学音乐事故之后,学校广播正在整修,所以陈醋瓶和几个男老师拖来了几台大音箱。
其中一台音箱正好放在纪池州他们这边旁边。
声音吵得纪池州比上了金箍还难受。
纪池州微微低头,手不自主地碰了下耳朵。
这时候他余光瞥见一截黑乎乎的东西在他右手边低低地晃悠。
那是裴淮的校服袖子,晃来晃去个没完。
明榆一中的校服每个年级都不太一样,高二年级的校服全身都是蓝黑色的,除了衣前有半身是白色。
纪池州愣了一下。然后他偏头看了看裴淮的手心,放着两只熟悉的东西。
裴淮平时半聋就是被这东西害的。
是两只海绵耳塞,还是超强力的那种。
他回头,碰上裴淮狡黠的笑。
纪池州侧眸,很冷静地说:“哥,谢谢。”
然后纪池州客套地推了推耳塞,“但我不需要。”
裴淮没收手。
“年轻的朋友们,快快振作起来!”陈醋瓶如是高声喊道,“给领导看看我们明榆学子的阵势!”
这气势磅礴的王者一震!
滚滚声浪殃及周遭,操场瞬间危机四伏。
纪池州非常有保命意识地回首,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稀世珍宝隔音耳塞,心里狂喜。
然后纪池州非常没面儿地把耳塞戴上了。
耳朵瞬间清净了不少,虽然几乎挡不住什么音量,可是至少感觉耳膜没那么疼了。
但是脸皮丢到了二里地。
纪池州觉得自己多半是废了,要么就是幻听。
毕竟此时他戴着耳塞,耳边还有一台勤劳的音箱在不歇气地工作着,他依然觉得后年那人笑了起来,肆无忌惮。
呵。
纪池州想,笑你大爷。
等终于排好全部班级,又练习了遍进退场,在操场外面等待进场的时候,彭友靠着电线杆柱子,百无聊赖地说:“这样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你说是不是纪哥?”彭友敲打了下电线杆子,仿佛那就是纪池州本人。
“学校净整幺蛾子。要是这周末周测我还是考成那样,我爸准保要气疯了。”彭友絮絮叨叨,“那个成绩我没想让他知道,结果姜饼把文档直接发到家长群里了,我爸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我。你说,他是不是该检查视力了!”
“嗯,”纪池州说 ,“如果是我,一打眼就能看到你。”
“纪哥……”彭友如遇知音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你在最黑的那排,找不着都难。”纪池州冷漠地说。
“我靠。”彭友揉了揉脸,“纪哥你这狗话。你不知道,之后我爸大半夜发短信问我在第几排,苦苦相逼我到后半宿。”
“昨晚你在床上翻来翻去,”纪池州笑了起来,“像崩爆米花似的,就是因为这事?”
“还没崩好。”彭友长吁短叹。
“你们住校?”站在一边半天观了半天狗猴戏的裴淮突然插话,“宿舍在哪边?”
纪池州愣了一下,回头望了过去。
“就那,离这也不远。”纪池州嗯了一声,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宿舍楼。
纪池州觉得,裴淮01号的确是最适合做特工的人,不仅头脑好使,还擅长隐藏气息,最关键的是,他平时看似没有听,其实听得比谁都仔细。
02号纪池州在心里臣服,甘拜下风。
“你们宿舍几点熄灯?”裴淮语气里好像有点羡慕。
“十二点。”纪池州回答,“对了,老哥,昨晚我们回去的路上,看见你坐着摩托车来着。”
“你们看到了?”裴淮愣了一下。
“裴哥裴哥,开摩托车的是谁啊?你朋友吗?贼拉风。”彭友两眼冒星星,是那种亮闪闪的红星。
“那是我……”裴淮不知怎么的,有点犹豫,“那是我哥。”
“厉害厉害。”彭友并没有注意到裴淮的犹豫,一激动都站起来了,“那裴哥你会不会开摩托车?”
纪池州也有点好奇。
“嗯,我哥教过我。但不能上路,”裴淮很认真地回答,“摩托车行驶证只有成年了才能发下来。”
“那你明年就可以开上路了?”纪池州问。
裴淮看了眼纪池州,点了点头。
他靠在楼旁边,将手轻轻搭在脑后,只是笑。
这下子有别的同学听到了,都凑过来问裴淮开摩托的感觉是不是很爽,空气中陡然弥漫上热血沸腾的气息。
裴淮被这么多人看着,一点也没脸红,臭屁又认真的讲着摩托车有多么好玩。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队伍突然动了。
“走啦,轮到我们进场了。”纪池州说。
明榆一中的校运会音效和其他各个地方的一样,洋溢着一种丰收的喜悦。
这首鬼畜的运动员进行曲,就和跳皮筋,摔卡牌一样,竟在几十年内快速做了全国统一。
练习时间从下午三点半到五点,所以这会快结束的时候,北方的秋日来的早,太阳也留不住,此时夕阳如碎金般着陆,亲吻着树叶的轮廓。
裴淮站在纪池州身后,看到纪池州的头顶上飘起的几根头发,在天光中变得线条模糊。走路的时候怎么也压不住,就那么软软地,被风吹的七倒八歪。
裴淮不知怎么,就想起慢羊羊头上,一想问题就升起来的那棵草,有点想摸摸。
他看着纪池州的头发一恍神,记忆穿越到了很久以前。
这样的场景,也许小的时候便见过。
后来的无数夏天,无数次做梦梦到过,再嚣张无比的,那张有着软软头发的可爱笑脸。
很熟悉的感觉,温柔又带着獠牙,裹挟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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