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暇

　　深夜，易玹翻了个身，睁开了眼。他坐起身，对着黑暗中的某个人说道：“你动作很快，可是都搜集到了？”

　　十一走到床前几步处站定，恭敬答道：“公子，证据俱已齐全，宋御史正在临县，可要交于他？”

　　易玹点头：“你即刻便去，以我的名义呈上，要快。”他又掏出一块腰牌，给了十一，嘱咐道：“将这块令牌也一并交给宋御史，告诉他，事急从权。”

　　“是。”十一想到了什么，又说，“公子，我方才回来时，碰巧瞧见宁小姐翻窗出去了。”

　　“她大概去了霍府，她有分寸，功夫也过得去，不会有大碍。”

　　十一奇怪：“公子，我是想说……她是个变数，是否会影响您的行事？”宁小姐有没有大碍跟他有什么关系？

　　易玹一愣，轻咳了声：“不妨事，这件事上我们所谋一致。”

　　十一不再多话，退了下去。

　　他没有听到，黑暗中易玹低语：“她一直是个变数……”

　　“变数”宁暇此刻正轻轻巧巧地从墙上落下，避开两个仆从，顺着墙根溜进了霍府。

　　大齐官邸形制大同小异，宁暇大概推断出霍子乾的院落，摸了进去，却连霍子乾的人影都没见到，这大半夜的他竟然不在家？！

　　此刻的霍子乾正站在荆州城门上，身旁还跟着几个心腹仆从，其中一个递给霍子乾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讨好地说：“公子，天寒地冻，可仔细您的身子。”

　　霍子乾却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只一个劲地盯着远处，语气有些急：“冼先生说今夜子时能到？”

　　另一仆从答道：“回公子的话，冼先生的传书中是这么说的。”

　　递茶的仆从忿忿不平：“公子，这冼先生本来几天前便要到的，也不知因为什么事耽搁至今，还累得您深夜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方才亲手递上去的那杯热茶砸了个劈头盖脸，他被烫得一激灵，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只听霍子乾尖声呵斥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连个死丫头都抓不住！你们这群老废物连冼先生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仆人们吓得纷纷跪地，这时，一个声音乘风而来：“又是哪个该宰的惹你不高兴了？”

　　下一秒，一个身穿玄色大氅的男子踏风而至，立于墙头。这人正是霍子乾所等之人，冼行移。

　　冼行移面白无须，已到而立之年，单看长相像个斯文的教书先生，眼神中却是目空一切的狂傲之气，两相矛盾，给人极深的印象。

　　霍子乾面露喜色，上前道：“冼先生，您可算来了。”

　　冼行移落下墙头，脚步生风地踱下城门往前走去，霍子乾急走几步追上他，问道：“冼先生路上如何耽搁了？”

　　“被两个小鬼缠住了，不妨事。说吧，这次着急让我来，是看上什么新鲜玩物了？”

　　霍子乾眉间闪过一丝淫邪：“前几日，荆州来了位绝色，可……”

　　冼行移：“可你吃不着，为何？”

　　霍子乾愤恨道：“他身边有个厉害的丫头，会武，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养的这些废物近不了身。”

　　冼行移直到这时才起了点好奇心：“突然间多了这么些会武的小娃娃，有意思，”他瞥了眼霍子乾，又问：“你竟能忍得了这么久？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霍子乾阴恻恻地笑了：“在大餐之前，我拿了点小菜塞牙。”

　　冼行移看着霍子乾，心里是十分的鄙夷和十分的满意，他花了这么长时间滋养驯化的这些臭虫里，霍子乾算个中翘楚，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之一了。

　　冼行移这么想着，语气便亲切起来：“子乾，你想让我帮你把猎物抢来？”

　　“不，不着急，你先帮我把那个死丫头弄来，把她玩透了，再会美人不迟。”

　　此刻霍府中，宁暇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又不小心碰倒了书房桌上一个丑陋的花瓶，她眼疾手快地在花瓶倒地前接住了它，心道一声“好险”，然而就在她将花瓶放回到桌面时，她注意到原本放花瓶的位置有一个略微突起的圆轴，她又看了眼花瓶底，这花瓶底竟然是向里凹陷的，刚好能盖住这个机关！

　　这晚上总算没白忙活，她不再耽搁，将圆轴顺着能拧动的方向拧了一圈，原本严丝合缝的地面突然像一扇自动门般打开来，露出一截向下延伸的阶梯。

　　宁暇拾级而下，尽头处是一间地下室，借着墙壁上的烛光，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这房间一半是囚室，有各种可怕的刑具，另一半却是香闺艳阁，极尽旖旎。

　　宁暇没时间感叹霍子乾的变态爱好，她快步走向角落里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姑娘，看到她满身的血痕，宁暇在心里啐了霍子乾一口，小心地将姑娘扶坐起来。

　　姑娘悠悠醒转，感受到他人的触碰，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宁暇赶紧放开她，问：“你是张小慧吗？”

　　姑娘又清醒了点，虚弱地看着宁暇：“我是，姑娘你也是被那个人抓进来的？”

　　“我叫宁暇，我是来救你的。你还有力气吗？我带你出去。”

　　“是小云让你来救我的吗？他还好吗？”张小慧抓住宁暇的衣袖，急切地问。

　　“他被打了板子，伤挺重的，所以你得活着出去照顾他，”宁暇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打开给张小慧，“喝点这个。”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药酒，能提精神。果然，张小慧喝完，脸上终于有了点人色。

　　事不宜迟，宁暇将她背起来往上走。上到书房地面，她将机关恢复原样，正准备出门，却听到外面有人声，是霍子乾回来了！

　　背上的张小慧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宁暇说：“不怕，我能带你出去。”她在门后凝神听了会儿，人往正厅去了。她尽量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绕到屋后，可能是因为背着张小慧行动略阻，翻墙而过时踩掉了一块瓦片，她怕惊动了人，加快速度遁走了。

　　此时，正厅中冼行移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发出一声低笑，自言自语道：“小耗子溜了。”

　　这边宁暇救了张小慧之后便直奔客栈，张小慧基本是外伤，宁暇仔仔细细帮她处理完，已是后半夜。等张小慧睡下后，宁暇却一点都不困了，她怕吵着张小慧，便索性翻窗上房顶看星星，看了一会儿，半拉星星没看着，还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有些意兴阑珊，正准备回房，却听见斜下方有窗户打开，紧接着一个声音说：“屋里暖和，你要下来吗？”

　　宁暇翻窗进去，落地便问：“你大半夜的不睡觉？”

　　易玹递给宁暇一条毯子：“被你打喷嚏吵醒的。”

　　宁暇：“……”

　　易玹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宁暇，问：“张小慧如何？”

　　宁暇喝了口热茶，暖和多了：“不太好，外伤都处理好了，但……”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宁暇：“我明儿把张小云接来，问问他的想法。这荆州城他们怕是不能待了，如果他们有能去的地方，我便护送他们去。”

　　易玹点头：“如果他们无处可去，我倒是有一处建议。”

　　“哪里？”

　　“药谷。”

　　宁暇意外：“你不嫌麻烦？”

　　“药谷主人好说话，张家姐弟又是开药铺的，只要他们愿意，其他都无妨。于我只是顺路罢了，并不麻烦。”

　　两人又说了些话，天边渐渐泛白。

　　宁暇心下稍定，只待天大亮便去张家药铺，怎料第二天一早去到张家药铺，却不见张小云，床榻上留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寥寥几字：城西竹林相侯。

　　没有落款，没说时间，甚至也不提张小云，这人竟然笃定她看了信就会去？抓走张小云的必是霍子乾的人，只是这般神秘又狂傲的做派倒不像霍子乾了。

　　宁暇有些举棋不定，但她担心刚救了姐姐，弟弟又有个三长两短，便决定去会会这个鬼祟之人。她写了张便条，让隔壁的小童子替她去来肆客栈跑一趟，便往城西奔去。

　　与此同时，来肆客栈中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个眉目磊落的俊朗青年，举止十分温和有礼，另一人是个杏眼桃腮的娇俏少女，看上去非常讨喜。两人坐下便向小二打听宁暇，被正在隔壁桌吃早饭的易玹听到。

　　易玹心想，原来这便是宁暇的同门。他多看了两眼，但并没上前攀谈，吃过早饭径自回房了。

　　这边宁暇来到城西竹林，见不到人，大吼了声：“尊驾请别再藏头露尾了！”

　　“小丫头，你胆子倒是不小！”

　　宁暇抬头，便见一玄衣男子飘然而至，立于竹梢。她看出来人武功不低，一面越加警惕起来，一面奇怪霍子乾哪里找的厉害帮手。

　　她决定先礼貌点：“不知前辈叫我来此处，可是要告知我张小云的下落？”

　　冼行移嗤笑一声：“我可以告诉你，”他悠然环视竹林，轻声说，“他死了，你看这片竹林是不是一处埋骨好地？”

　　宁暇心中一凛，按耐住怒气问道：“你与张小云有何冤仇，为何要置人于死地？”

　　“无冤无仇，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子乾也不喜欢，杀了便杀了。”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听得人胆寒。

　　宁暇动了真怒：“你原来是霍子乾的狗？”

　　冼行移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丫头，你可弄错了，霍子乾才是我的爱犬。你惹我的狗不高兴了，它想要咬死你呢。”

　　都是些什么变态！

　　宁暇懒得再和他废话，拔剑出鞘：“那就要看今天是你拿我喂狗还是我让你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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