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纪事

　　晚上，母后带着我去了长生殿。母后牵着我进了殿内，父皇瞧见我，朝我招招手，“雀奴儿，过来。”

　　我听了，把脑袋拧向一边，看着窗外花边昏黄的灯盏。父皇倒也不恼，笑着道：“朕小时候是再好性儿不过的了，也不知是随了谁？”

　　母后面上带着笑，将我一把抱起，走到父皇身边，“圣人可是把我和雀奴都说了。”

　　父皇伸手抱我，我脚在空中蹬了两下，父皇把我接过，捏了捏我的脸。到吃完饭，我的气就没了踪影，父皇晚上要用安神汤，见我眼巴巴得瞧着他的碗，“好看不好看？”

　　我点点头，天青色的釉展映衬着橙黄色的汤药，很好看，瞧着有些甜甜的。父皇一手把我环在旁边，取下簪子沾了点汤药喂给我，我满心期待地尝味道，却被苦得眼睛狠狠地眨了下。我看着父皇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有些心疼地抱住父皇的胳膊，“阿耶。”

　　父皇看向我，“怎么了？”

　　我站起身，走到胡桌边，抓了一把葡萄干，“阿耶，你吃两颗。”

　　父皇笑着揉揉我的脑袋，拿起一颗吃下，将剩下的果干放在我的小荷包里。

　　晚上我照例临了两张大字，绿倚在我身边看着我，眼睛像是盛满碧波的太掖湖。我有些别扭，“绿倚，你不许这么看孤。”

　　绿倚笑笑，低下了头。

　　临睡前，我躺在榻上问绿倚，“他真的不娶你了吗？”

　　绿倚摇摇头，“奴婢看开了，奴婢今生不嫁人，只侍奉殿下。”

　　我却想着，绿倚不够聪明，以后若要一直侍奉，有不得用的时候怎么办，便没有一口答应。

　　绿倚她们值夜事睡在我的脚踏上，自从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日日陪着我睡的乳母后，母后再不准她们陪我睡，尽管我求了许久，母后还是将乳母送离了我身边。

　　半夜里，我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梦里溺了水惊醒来，感觉鼻子里有什么热热的在朝外涌，我想喊人，又使不出劲，连话也说不。

　　我小时候总是生病，身边陪夜的人总要时不时看一下我睡的是否安稳。半夜里，绿倚起身看我，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便立刻掀了被子，一面高声唤人。

　　我隐隐地听见众人脚步移动的声音，眼前变得明亮起来，只是使不出劲，母后晚上用完膳回紫宸殿继续处理政务。父皇在一旁的长生殿休息，宫人们擦去了我面上干涸的鼻血，我迷糊间感觉有人把我的脑袋揽进了怀里，这味道我很熟悉，我张嘴唤了声‘阿耶’，也不知道父皇听见没有。

　　我昏迷了有七天多，母后一心以为是贺兰敏之害了我，他行事素来不羁，于烟花柳巷中时常喜欢结交些杂耍艺人，母后便觉得是他用巫蛊压胜之术害了我，直接越过太常寺，将人关进了大理寺中。

　　而朝中又有人以母后行事过激为由，参了一本，有许多受着母后辖制的人应声而起，将这当成了最后一搏。与此同时，朝臣又劝谏早已有让位之心的父皇，诉说大哥的种种仁德，父皇举棋不定，大哥与母后几近决绝。

　　我后来过了好久才知道，那日大哥和母后在宣政殿大朝后，二人又起争执。

　　大哥也不知是如何说出那句话的，听二哥说，大哥话音落下时，他和母后都愣住了。我那时躺在榻上，总是一阵一阵的高热。太医说，高热一直退不下去，害怕烧成痴傻，又已有了早夭之象。

　　父皇被前朝的事情烦的头疼，便不去管，只让母后去做。他在我身边照看着，父皇或许是因为我，想起了当初因为高烧而逝世的妹妹。母后以雷霆手段或杀或抄了几人，又换了宰相。

　　我中间有一次被烧的醒来，那时头痛欲裂，眼皮又烫又重。我想闭着眼睛就再不睁开，可又听见母后再哭，我没有见母后哭过，心里着急。勉强睁开眼睛，我模糊间看着母后抱着我在垂泪。我想抬手，却抬不动，只能动了动指头。

　　“娘，你怎么哭了？”

　　我好像听见母后喊我的名字，但是又听不真切，“阿娘……，你别哭。”

　　绿倚说我总共睡了八天，我还以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醒来的时候我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肉也没有了。

　　我也不知怎么了，这次病好后，母后和父皇对我，事事顺心顺意。以前父皇怕我日后骄纵，虽未曾假以颜色，但偶尔总要借古讽今。我病好后，父皇升了我的年饷，与二哥们同例。又害怕我夭折，取了他以前的封号‘晋’字给我，我的封号就成了晋太平公主。

　　我生日在十月里，父皇和母后都很看重这次生日，我病好后，母后在大慈恩寺为我立了长明灯，以求长命。

　　我在蒲团上衷心地叩拜下来，在寺庙后的厢房里，“阿娘，你和阿耶怎么不立长明灯呢？我想你们长命百岁。”

　　母后瞧着我，眼神柔极了，我有记性后，母后远不如父皇那样抱我抱得多。病好后，我同母后待在一起，母后总让我坐在她身旁。“我们是大人了，不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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