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

　　季向空扭着他快要断掉的脖子，从早上等到晚上，还是没等来肖尔。
　　Void：你什么时候到啊？先说好了，这么晚我可不帮你搬东西！
　　小耳朵：抱歉，一直在忙，才看到。搬东西？
　　Void：你搬到我这边住，就是拎包入住也要收拾一下吧？
　　小耳朵：？？？
　　小耳朵：！！！
　　小耳朵：今天就上班？
　　Void：要不然呢？你还要跟我签劳动合同，让我给你交五险一金？
　　小耳朵：五险一金？有这等好事？
　　Void：可以商量，不过这样就没有一万五底薪了。快给我过来，我脖子要断了，你不给我捏捏我睡不着。
　　小耳朵：我这儿还没收拾呢，房租月底才到期，不急。不过你也别急，我马上过来给你捏捏，工资从我正式上班起再结算。
　　Void：你再婆婆妈妈的我就炒了你。
　　肖尔本来还要接几单外卖的，他打算后半夜再去季向空那边，反正那位游戏达人不到12点不可能睡觉，去早了也没必要。
　　看看现在12点还没到呢。
　　不过既然老板说要他赶紧上班，那当然马上立刻赶紧出发才对。
　　他赶到世贸滨江的时候，身上外卖小哥的制服都没脱下来，季向空看着他这一身打扮满脸不高兴，“你在我这里领一万五一个月，还打算兼职？”
　　肖尔红着脸，“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我哪儿敢当真，能来给你按摩按摩，收个钟点费就已经很高兴了。”
　　季向空道：“不许去外面送外卖了，我要你全身心投入到现在这份工作中来。”
　　肖尔咬着嘴唇，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不过好在送外卖也不是编制内的好工作，属于今天不干，明天换个山头马上又能捡起来的工作，所以他不准备和季向空抬杠。
　　肖尔脱掉外套，洗干净手，季向空已经在床上趴好了。他打游戏有个专门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有时候太累了他会在上面躺躺，但是如果他回到主卧躺下，那就表示要正式睡觉了。现在他洗漱完毕穿了丝绸睡衣准备好好睡一觉，结果酝酿了很久也睡不着。没有肖尔给他按摩肩颈和背部，实在疼得受不住。
　　肖尔问道；“今天睡这么早？”
　　季向空懒洋洋的：“今天服务器维护，不能打游戏，也不用做直播。”
　　肖尔哭笑不得：“你是把游戏当生命在打了。”
　　季向空：“差不多了，生命价值稍微高一点，你看我现在比较惜命了，能躺就躺。”
　　肖尔没看出来，就好像说着戒烟的人，商量着从原来的一天三包减少到一天两包的量。
　　肖尔上手给他按了几下，抱怨他的衣服是丝绸质地的，太滑了，吃不上力。
　　季向空嗫嚅，“早说……”他懒得换了，上衣一脱，光着膀子重新趴下。
　　“你可真白啊！”肖尔忍不住感叹。
　　“闭嘴！明明是你太黑！”
　　肖尔委屈道：“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这不是晒的吗？我也挺白的，真的，不骗你！”
　　季向空哼一声，“你要跟我比白吗？那你赢了，我不需要此项殊荣。”
　　肖尔先给他开背，噼噼啪啪地敲打，让他放松颈背肌肉，“你可以网上买一些精油，帮助缓解疲劳，或者买一套拔火罐的装备，我帮你拔一拔，这个我也会。你年纪轻轻的，脊椎都老化成这样了，骨头都有点儿变形。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摸都能摸出来，这是打游戏打得多疯啊？”
　　季向空面无表情：“一天十五到十六个小时，从十岁打到现在，快十年了吧。”
　　“我了个去！提前步入中老年！太拼了吧！你爸妈都不管你吗？”
　　“我没有爸爸，我妈起初是管我的，后来……她也管不住。”
　　“你这孩子……”这跟没爹没妈也差不多了，可怜的娃儿。
　　“我也没有爸爸，是单亲家庭。”
　　肖尔说到这里，两个人同时看对方，又同时低下头去，仿佛一种心照不宣。
　　季向空道：“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没了，我妈很爱他，别的男人也看不上，她更怕重组家庭以后继父不能善待我，所以一直也没再找。另外她工作上挺忙的，基本对我是放羊式管理，并没有要求我考上好大学什么的。说起来有一次幼儿园家长会让人印象深刻，她后来经常拿出来跟我讲，我当时是不知道。据说当时园长在台上摆事实讲道理，说一个考入哈弗的孩子多么多么优秀，家长多么多么严格要求，培养孩子的独立和自我学习能力。园长举的一个例子是这样的，说孩子每天跑步锻炼身体，有一次在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然后哭着回来了。结果妈妈很生气，说他不懂得照顾自己，出了事只知道哭，现在妈妈没空，让他自己到街道卫生院处理伤口。我妈那天晚上回到家都气疯了，说人家才小学一年级，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你放心让他独自出外跑步锻炼，出了事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他的确是考上哈佛了，可是他作为人的幸福感还有吗？还懂得去爱别人吗？”
　　肖尔笑着点点头，“你妈的确是很爱你。可是放任你打游戏，把身体弄垮了，不是有点儿溺爱了吗？”
　　季向空茫然地回想，“我没跟她说过身体上的事情，不过她倒是一直担心我的眼睛。我心里有数，打游戏也就这几年了，趁着年轻还能打，以后我还是想干点儿别的。”
　　肖尔觉得这孩子还是有救的。
　　虽然该读书的年纪都用来打游戏了，但是人家是富二代，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不需要走普通人的路。
　　再说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不就这样？
　　“你呢？也说说你自己呗。”
　　肖尔不喜欢说自己的事情，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季向空跟他说了这么多，他也有了倾诉的欲望，反正两个人都是单亲家庭，还是有不少共同语言的。
　　“我从生下来耳朵就失聪，当时体检的时候就发觉了，可是我爸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信。我妈抱我去大城市治疗，说是要一大笔手术费，还要一直戴助听器，助听器价格也很贵，在当时的我们家来说，就是一大笔开销了。我五岁做的耳蜗手术，配了助听器，那时候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妈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跟着累倒了。有一天我爸说出门去跟亲戚借钱，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妈养好了病，起初以为他出门打工去了。可是哪里有出门打工去却不和家里人联系的。就想着，他大概出事了，所以没法跟家里联系，亲朋好友也不敢把实情告诉她，对吧？那时候我妈挺天真的，以为我爸是出意外死了，大家既然想瞒她，那她也不追问。为了养活我，我妈就去大城市打工了，我回到我外婆家生活，从小到大都是外婆照顾我的。没过几年我妈听说我爸回家了，还带着新的老婆孩子，那时候他们都没离婚呢。还是别人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在外打工挣钱养孩子，结果被离婚了。”
　　季向空骂了一句脏话，“真不是男人！”
　　“我已经不恨他了，只是不能原谅他。”说到这里时，他眼睛里的光都黯淡下来，多少年来所受的一切歧视委屈，生活的艰难困苦，仿佛都只在这一句话里了。
　　沉默了一阵，季向空叹气，“你这样的爸，还真不如死了的好。虽然我对我爸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喜欢提起他，说他以前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帅，感觉他活在每个人的心中，简直活成了一道白月光。”说完他指指橱柜上摆满手办和乐高玩具的地方，那里有一张照片，“看，那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拍的照片，帅吗？”
　　肖尔回头，照片只有五寸大小，里面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皮夹克靠在一辆军用吉普旁边，跟别的旅游景点拍摄的照片完全是不同风格，这人的容貌气度要说是某个电影明星都不为过。
　　“你爸真帅啊！不过你长得不是很像他。”
　　季向空哼了一声，“我像我妈，但是我鼻子像我爸，还有下颚的地方，侧脸。”说着故意扭头摆了个侧颜标准照姿势，“我比我爸好看，我都捡优点长的。”
　　肖尔笑得狠狠敲了他一记，“你可真臭美！”
　　“你也长得很好看，不能臭美一下吗？”
　　“我？我很一般吧。”
　　季向空扭头确认了一下，“没人夸过你吗？”
　　“有啊，但是我觉得一个男的，外貌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也没有好看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
　　季向空觉得他美而不自知，大概跟他从小失聪有关系，因为听障，整个人就没那么自信了。
　　季向空决定暂时岔开话题，“对了，你说要签合同，还有五险一金的事情，我刚刚考虑来着……”
　　肖尔赶紧打断他，“我只是开玩笑的。”
　　季向空斜眼看他，“那你的意思是，咱俩算朋友，你就是跑来给我捏捏，当助人为乐？”
　　“……”过了一会儿，肖尔道，“咱俩还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比较好吧，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季向空哼了一声，“我也没打算跟你做朋友。”
　　“哦。”肖尔小小声地回答。
　　“我如果从家政公司找的你，你还要跟公司和我分别签合同，不过我以前找的阿姨也没提这个要求。要不然就这样，我先试用一个星期，试用期间先打你三千块钱，家用开销另外结算。明天记得把身份证带过来我看看。”
　　“好的。”
　　季向空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肖尔更卖力地拍打按摩，完全当是实习员工一样，尽力表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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