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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锦篇·归家(上)
昨夜算是新婚,洞房妙不可言。第二天清晨我醒过来,瞧见身旁静静沉睡的阿江,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昨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复仇剧本,大概率是要BE的。就算不和阿江拼个你死我活,互相辱骂总是要少不了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甚至还暗搓搓设想过监禁play,把阿江关进小黑屋,每天三顿啪啪啪,不听话就不给饭吃。万万没有料到一切顺理成章,分外和谐。
欣慰之中,我忽然又察觉出了一点失落。
这么一点失落,当然不至于驱使我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事实上在察觉到自己的失落后,我心中警铃大作,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反倒更加愧疚。
此时天刚蒙蒙亮,外头的小鸟也才开始鸣叫,时间尚早,我照例要去和林睿他们商量事情,阿江却不必起来。我蹑手蹑脚,本想着不要惊醒阿江,谁料没过多时,阿江便也自然醒了,和我一同起来,张罗着说要回寨子里掏鸡蛋,给我们做蛋羹。
我们在帐子外头遇见了林睿。
我看林睿一脸坏笑,不知道这个中原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好故意板着脸,以示威胁,免得他添油加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害我在阿江面前丢了面子。
好在林睿这个人,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在阿江面前,他惯例只说了些客套话。
但我知道,今天这一通揶揄准是少不了的。
“高啊,锦锦,实在是高!”果然阿江走后,林睿立刻拍了拍我的肩膀,原形毕露,“昨天还哭爹喊娘,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今天就把人整治得服服帖帖,小媳妇似的任劳任怨。您有什么心得,也给我这个单身汉分享分享呗!”
可惜我没能完全领会他的调侃。
“小媳妇?”我品味着这个略显陌生的词语。
林睿见我不明白,一拍脑袋道:“我倒是忘了,按照你们这里的风俗,新娘不一定住到新郎家里。在我们中原,都是女子出嫁。新娘去了新家人生地不熟,有时候还会受婆婆欺负,所以只能加倍勤勉,两头讨好丈夫和公婆,做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啦。”
我感到十分奇怪,“可婆婆为什么要欺负媳妇?既然已经决定了一起生活,就该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待她啊。”
林睿一时语塞。
他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大概因为她们还是媳妇的时候,总被自己的婆婆欺负。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当然也要作威作福一番。”
我仔细一想,便明白这个问题,颇有点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难题,虽然完全没有道理,却也实在难以解决。
我摇了摇头,“你们中原人真是太可怕了。”
林睿道:“中原虽然有中原的可怕,却也有中原的好。”
我问他道:“好在哪里?”
林睿拍了拍我的肩膀,嘿嘿笑道:“我们中原有青楼啊!锦锦,青楼我和你说过不?之前瞧的本子里,应当也有过吧?你可知道,光是那远宁城里,便有八条大街,左左右右的全是青楼。也能听曲,也能赌博。那可真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我又问他:“青楼又好在哪里?”
“你这个问题问得太低级。”林睿一指那开满繁花的崎岖山道,“锦锦,请你设想一下。若是这山道两旁的花朵,全都换成貌美如花的姑娘。这姑娘们一边儿笑啊,一边儿对你甩手帕子,要是看对眼儿了,还会往你头上扔水果。而你呢,只要银子带够了,左拥右抱,温香软玉,这娇花你想采几多都行。”
“我要姑娘做什么?”我只觉得他不可理喻,“甩手怕,扔水果,这有什么好的,这可不就和我们歌会赶集是一样的?”
林睿气恼地摇了摇头,又开始文绉绉地说我是夏虫不可语冰。他原本是个文化人,可惜来到这里以后,无人能懂他的文化,被迫专心地做个武夫。我知道他心里憋闷,总想找人拽文。可我听又听不懂,便也懒得理他,只想快点把大家召集起来说正事,完了好和阿江继续缠绵。
林睿却还不死心,硬是要拉着我想象,“那假若不是姑娘,而是两排和阿江一样俊俏的小伙子呢?“
我思考了一下,嘿嘿笑了。
我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睿被我一敷衍,心满意足,终于肯乖乖地开会。我们召集了两个寨子里的好手,重新安排了清水寨的布防,又留了新的巫祝下来,补上阿青的空缺。
总有人传言我和林睿是要一统南黎,想和中原抗衡。其实根本子虚乌有。我们想做的,无非是让南黎的各个寨子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不至于每每被北面的中原人肆意劫掠,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说到底当初我和阿江所在的寨子之所以被攻打,也是中原人先挑了北边的几个大寨。那些寨子里的人无家可归,才不得不南迁,一路掀起不知多少腥风血雨。
“那么,便先这样布置下去吧。”会议结束,林睿最后总结,“高个阿锦带一支队伍留下来,清水寨里头,若是有愿意随去我们神女峰大寨的,过两日也可以同我们一道启程。”
大家纷纷答应了,就此准备散会。人还没来得及走,忽然有清水寨来的青年大喊了一声“等一下”。他好像反射弧特别的长,这个时候才终于跳出来反对,“睿睿,你一个中原人,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
这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同样的问题林睿也回答了八百遍。我还记得头一遭的时候,林睿那激愤不已满含热泪的样子。如今他只是二话不说,轻车熟路地脱了上衣,像是走面试里一个必要的流程。
林睿道:“瞧见我身上的刺青了吗?”
那个青年有点懵,不明白林睿为什么忽然脱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看见了。”
林睿又道:“你知道这刺青是什么涵义么?”
青年淳朴地摇头,“我不认识汉字啊!”
林睿深沉道:“此乃流刑三千里,终身不得返还。我的仇家在中原,我与他们不共戴天。我既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所以你们大可放心,这里最不希望各家寨子受到中原人侵扰的,恐怕就是我了。”
青年不说话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黎人一贯单纯,很容易地就被说服了。
会议就此圆满结束。从议事的地方出来,我对林睿正色道:“林睿,不然你就赶紧娶个我们族里的姑娘,或者是小伙子也成。总之和我们族人组成了家庭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拿你的出身废话了。”
“我都习惯了。”林睿摇了摇头,“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我想婚姻的事情,终究需要林睿自己把握,便没再多说。与林睿分别后,我朝着自己的帐篷走过去。中间路过牛棚,便瞧见阿江已经将满满牵了回来。两头大青牛正并排卧着吃草,那画面格外温馨。
我走过去摸了摸当当,又摸了摸满满。
“好久不见了。”我对满满说。
满满歪过头,注视了我一会儿,忽而发出哞哞的叫声,眼睛里也流下泪水。
我知道,他这是把我认出来了。
我说:“满满,难为你还记得我。”
满满将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裳。
我摸着它因为苍老而斑驳的皮毛,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明明分别的时候,满满还是一头皮毛水亮,年轻力壮的大青牛,就像现在的当当一样,一口气能跃上十层岩石。
“满满,这些年你辛苦了。清水寨是个好地方,谢谢你驮着阿江走到这里。”
满满低下头,又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
“我会和阿江一起,给你养老送终的。”
满满舔了舔我的脸。
我看着苍老的满满,一时间也觉得十年白云苍狗,转眼世事变幻,令人感慨万千。幸运的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终归是没有失去阿江。我和满满道了别,回到帐子那里。蛋羹已经煮好了,满帐子都是香气。阿江看见我来了,便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蛋羹在瓦罐里,我已经吃过了,也给睿睿他们送了些。”阿江坐在草地上忙活药材,“趁着还没凉,阿锦你也快吃些吧。”
我吃着温热的蛋羹,又好奇阿江到底在忙什么。
“我在做安胎药。”阿江坦然道。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听到这个回答,我惊得差点丢掉手里的瓦罐,蛋羹也喷了一地。
阿江他……他居然在给自己做安胎药?!
我一直以为对怀孕一事,阿江他就算不抵触,也不应当如此积极。这孩子还没有影子,他便开始考虑安胎的事情。一时间我甚至有些疑惑,怀疑他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难道阿江是想说,我昨晚还不够努力?
我凝神定睛,仔仔细细去瞧阿江的脸色。
阿江一脸的单纯无辜。
我最受不了他这个表情,也顾不得想他到底给我的技术打几分,猴急地牵着阿江进了帐子,急吼吼地便去脱他的衣裳。
衣裳脱到一半,居然落下一段褪色的红绳。
是相思结。
我心中警铃大作,动作也自然停下了。
阿江明显是慌了,急忙向我解释,生怕我误会他与旁人暗通款曲,私底下定了情,“阿锦你别误会!这相思结不是别人给我的,它是……”
幸亏阿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若继续说下去,我一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那相思结显然年代久远,上头两处编错的痕迹,与我记忆中别无二致。我哪里会不知道,它正是出自我的手中。这事情我印象着实深刻,它曾无数次在半夜涌进我的脑海,让少年的我久久不能入眠,只恨自己实在太怂太怂。
那时候的我,面皮薄如宣纸。师父教我们编相思结,我看师兄师姐们都拿去送了心上人,便也想送给阿江。可表白的胆量,我是根本没有,只能摆着一张冷脸走到阿江的面前,硬是把相思结塞进他手里,说这是我不要的东西,拜托他帮我丢掉。
说完我就后悔了。
他要是真给我丢了怎么办?!
我怕阿江真就这样丢了我编的相思结,可又没有勇气,回过头去再对他说,这是我想要送给他的礼物。更没有胆量告诉他,我喜欢他。所以最终我只能在课后,悄悄地一个人又去翻垃圾堆,想确认他究竟是收下了没有。
最后当然是没有找到。垃圾堆里没有,可也没见阿江戴过,最后我也没了主意,只能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阿江竟然真的好好收下了,还一收便是这么些年。
我心里无比甜蜜。
原来那时候,阿江就已经喜欢上我了。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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