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III
剩下来的两天，我被高强度的工作压得没功夫喘口气。作为一个刚进公司的菜鸟，深怕疏忽遗露任何一个小细节，仅仅是K客户公司的资料就熬了整整一宿，次日早上又睁着一双兔子眼睛走进办公室，大概喝了十杯咖啡才没让自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
白白少了三千块钱仍然叫我郁卒得很，然而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临走前，我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忽然觉得还是很不甘心。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那家伙已经回家了，如果不能拿回我的钱，至少也要得到一句道歉。
我又来到了23栋405，在家里的依然只有她的姑妈。
“她没回来，”姑妈说，“学校也没有她的消息。”
“已经离家两天了吧？你们没有报警吗？”
她摇头，“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她总觉得我亏待她。现在她已经成年了，也许她觉得在外面更好，我教养她的方式一向是尊重她的意愿。”
我很诧异这位姑妈对侄女的教养方式。
“你是来要钱的吗？”姑妈面容哀愁地说，“抱歉，我没有钱可以还你的。家里现在一分钱存款都没有了，即使你要去告我也没有办法。”
她真是想太多了，找不到她本人，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偷了钱。
“我觉得您还是要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我好心地建议，毕竟不能让一个少女从此误入歧途。这位精明的姑妈却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不拿回钱不罢休。她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指着里面说：“你看这样行吗？这是她的房间，你自己进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是不是也应该把她的提议理解为一种“让侄女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负责”的教养方式。内心经过了一番短暂而激烈的斗争后，我敌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最终走进了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只比一般人家里的储物间大一点，墙边的那张小床似乎就把空间占满了，墙角重叠着两个浅蓝色的塑料储物箱，里面装的应该是她的衣服和书。我走到床边，窗台上摆着一个盛满水的玻璃瓶，里面养着上次她在河边捡到的水草。挨着那水草，是一排上锁的笔记本，六本左右，排列得很整齐。
虽然不道德，我还是拿了其中一本，对付笔记本上那种简单的密码锁我在初中时代就已经有很丰富的经验了。
没费什么力气，手上的笔记本被打开了，让我失望的是，那似乎只是一个收集剪报的本子，头一页就贴着去年在汉城举办世界杯的新闻头条，然而，翻到第二页时，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那是一篇手写的清晰圆润的钢笔字——
2002年5月31日。
今天班上的男生精神十足亢奋，就连我们年轻的数学老师也是的，讲课时频频出错，我在课堂上提醒了他好几次，但他似乎怎么也没办法集中精神。放学后，我看到有几个同班的男生又聚在一起抽烟，他们显然不知道今天也是世界无烟日。即使知道，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姑妈又去了乡下。回到家里，表哥和他的几个朋友抱着啤酒吵吵闹闹的，看样子似乎正在等待电视台转播的世界杯开幕式。
如果有人向我问起我的表哥一万次，也只可能得到一个回答：我讨厌他跟他的那些朋友。
我只当没看见他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但是没那么容易，刚走到自己的房门口，表哥就凑上来说：“小妹，跟我们一起看世界杯呀。”
“我要复习功课。”
“周五晚上还复习什么功课呀？明天再复习，来来！”他嬉皮笑脸地把我拉到沙发上。
桌上摆着几个空啤酒瓶，烟盒里也只剩下两三支烟，我很不情愿意地坐下，等着他再次开口。
“小妹，你先帮我们下去买五瓶啤酒，三包烟，待会儿一起看开幕式嘛！”
我就知道是这样。
“没问题，你给我钱，我去帮你买。”
说完，我向他摊开手掌。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让人厌恶的笑容，“你先帮我垫着，回头我给你。”
永远不可能有那一天。我心里想。他的朋友都盯着我们，一副看戏的样子。我看得出来表哥的这些朋友其实都不大瞧得起他，会跟他来往多半是因为他总是很卖力地讨好他们，而且，他脸皮厚又愚蠢，平时总是变着方法地跟我和姑妈要钱，请他们出去吃喝玩乐，可这些人到底也没有多感激他。
“我没钱了，一分钱都没有。”我站起来，拍开他要来拉我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
拒绝了他，这几天的日子大概又不会好过了。烦躁不安地走进房间，关门落锁。气怒之下将床头的储钱罐砸到地上，陶瓷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嘲杂的客厅在这一瞬间也安静下来。
在一堆陶瓷碎片中，仅仅几个硬币势单力薄地闪着银光。
今天是球迷的节日，到处都是欢呼声，而我悲惨地变成了一名不文的穷光蛋，存折上最后一笔钱在吃完中饭后正式告罄。
把那些硬币捡起来，一共8块6毛，这是我所有的财产。
……
几声轻微的咳嗽传进耳里，我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那位姑妈，她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有多加思索，我把窗台上的笔记本统统抱在怀里问：“这些我能拿走吗？当然，我看完后会还的。”
“只要你不再追究那件事，就随你便了。”
我谢过她之后直接离开了。
回宿舍的路上，无论我的内心遭到多少次道德上的谴责，仍是没有想过要回头把这些笔记本送回去，我甚至还把它们收在了行李箱里。
西南这个以美女和山城著称的城市，四季的日照时间最短，来到这里一个月，天几乎没有晴过；在阴冷的雾霾中，潮湿的水汽渗进毛衣里——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有着很多箱屉的超大冷冻柜，我就住在其中一个装饰华丽的屉子里。
周磊却很羡慕我。
“要是派我去那里出差就好了，我在那里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研究生，交了四个女朋友，还有一个澡堂子都挤不下的兄弟，他们该多高兴我回去啊？”
白天，我要去客户的公司上班，跟那些不是我同事的人用同一个办公室；晚上回到酒店，不意外地会看到左右的房间又住进了新来的客人，所以，我也很高兴周磊常在我穷极无聊时打电话来。
有一天晚上，我跟他讲起了小企鹅的事，只隐瞒了拿走她日记那一段。
“还有这样的事？难怪好长时间都没有遇到过她了。肖越，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哦，你压根儿就找不到她人吧？”他便又开始东拉西扯，我一迳听着，大脑却在想着其他的事。
虽然她的日记被我带到了西南，但一次也没有打开来看过。她偷了我的钱，难道我也要偷窥她的侵私？——每次要翻开笔记本时，因为心里冒出这个疑问，我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我知道自己战胜不了好奇心，迟早我会翻开它们，了解那个高中女生所有的最隐秘的事情——
也许，应该是今天。
打开行李箱，它们很整齐地被平铺在箱子底层，我把每一本都拿起来翻开看看，然后又放回去，终于，我带了一本躺回床上，并扭开了台灯。
这是她写的第一本日记，扉页上这样写着：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我切身经历过的故事，但愿那个人会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最关心我的人，因为我将要用这些痛苦的回忆去向他换取往后的幸福！
她没有落款日期，我不确定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但从记叙方式来看，开头写的日记都是回忆的形式。
头一页贴着一张剪报。
我草略地翻了翻，发现她很喜欢收集一些重大的新闻，而她的故事开头，是97年香港回归的头条，相信我的同龄人不可能会忘记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只要看到报纸上两面旗帜并列飘扬在深邃的夜空那一幕，我便能清楚地回忆起那时那刻我正在做些什么。
其实也是穷极无聊的一天，很多和我一样穷极无聊的中国学生都聚到了我的宿舍，我们一起吃火锅，听英语新闻，最后，也免不了的有人喝醉后大声哭喊着想家，想回国。
对我们这些离祖国太远的人而言，那是个伤感的日子。
我理了理思绪，重新把目光聚集到笔记本上，这时候任谁也没办法阻止我看下去。
我急于想知道她在那天又有什么样的回忆？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