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海（短篇）

　　很快到了年底，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
　　我向来不喜欢热闹，所以对于节日一直没有什么概念，往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着和平时别无二致的事情。
　　但今年不一样了，因为身边有了江淮。
　　周五下午，我下了课从教学楼里出来，接到了同事的电话让我去办公室，说有人找我。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找我的人竟然是江岚。
　　我将江岚带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并开个小包厢，我猜想接下来的对话应该不方便让别人听到。
　　果然，不出我所料，江岚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江淮是不是在和你谈恋爱？”她露出了审视又略带奚落的眼神。
　　我点了点头。
　　我的承认直接点燃了江岚的怒意。
　　“你们可是姐弟啊！江淮还小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我就知道，他当初放弃C音果真是为了你，唐溪，你还想害他害到什么时候？”
　　劈头盖脸的指责砸了下来，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有些不悦。
　　“您不是早就和江淮约定好，以后再不干涉他的生活了么？”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我是他妈，怎么可能不管他？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比他大多少岁？我要是什么都不管那可还得了？”
　　“这话您还是自己去对江淮说吧，恋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就算您能劝说得了我，也未必能左右得了江淮。”
　　“好啊，你是看出来我不可能去找他，才这么嚣张的啊，行，唐溪，你厉害，你们母女俩都厉害，当年你妈从我身边抢走你爸，今天你又要从我身边抢走江淮，你们就非要看到我一无所有才甘心吗？”
　　我心中不禁冷笑。
　　现如今，我妈已不在世，我爸是你的，江淮也是你的，到底谁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江淮不是你的所有物，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生活，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应该尊重他的意愿。”我连敬称也懒得加了。
　　“尊重？我怎么不尊重？我就是太尊重了才导致他和你这种女人在一起！”
　　“我这种女人怎么了？遵纪守法品行端正，既没逼死过人也没做过小三。”
　　我也不是软柿子，嘲讽人谁不会？
　　“你……你……”
　　江岚的脸被气得发青，颤抖的手指着我近乎失去理智。
　　“你要是不和他分手，我就天天来你的学校，告诉你的同事和学生，你勾引你弟弟！”
　　呵，又来。
　　“这个手段，您还真是用不腻啊。”我轻蔑地看着她，“您大可试一试，看看这么做之后江淮会怎么对你。”
　　我没再看她的反应，直接夺门而出，我一刻也不想再和她待下去。
　　就算我平时很难有情绪波动，但并不代表不会生气，因为很少与人有过争执，和江岚的一番对话近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我躺在公寓的床上，没有开灯，眼前是一片灰暗。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拿起一看，上面显示“袁教授”。
　　袁教授是B大应用化学系前教授，全国数一数二的高分子化学专家、科研狂人。
　　两年前，一名学生在进行实验时操作不当，引发剧烈爆炸，导致同时在场的袁教授重伤，最终高位截瘫。
　　从那以后袁教授便辞去了B大的工作。
　　但他依旧心怀科研，于是在自己家里建造了一个实验室，偶尔会找一些教师和学生，协助无法行动的他做实验。
　　我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中年妇女的声音。
　　“唐老师，袁教授问你明天能不能过来一趟，说有个项目比较急。”
　　“好的，那明天上午我早点过去。”
　　电话里是保姆李婶，负责照顾袁教授的日常生活。
　　这个助手工作并非是强制性，其实完全可以拒绝，以袁教授的人脉也一定能找到临时代替我的人。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习惯了只要一有心事便会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明天是周末，本该和江淮共度的日子。
　　我拿起手机给江淮发了短信：明天我有实验要做，你就别过来了。
　　很快，江淮回复我：晚上有空吗？明天是平安夜。
　　我这才想起，江淮曾经提过好几次，要和我共度平安夜和圣诞节。
　　我：不清楚，实验可能会比较久，我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他回了好。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洗好漱，在夜幕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到了目的地，在袁教授的指示下展开了工作。
　　这次的项目比较复杂，我和袁教授忙前忙后对着各种数据研究了很久，等到终于完成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之前每次来袁教授这里帮忙，时间都很不规律，偶尔也有忙到深夜才结束的时候，但像这次这样忙到了清晨，还是第一次。
　　结束以后，我感到自己腰酸背痛浑身乏力，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我突然想起答应过江淮，结束后打电话给他，忙拿出手机，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没电关机了。
　　现在是清晨六点，想想江淮应该在休息，我也没有再多想，直接打车回了教师公寓。
　　可我却在公寓的楼下见到了江淮。
　　他坐在长凳上静静地抽着烟，头微微低着看不清眉目，我感到十分意外，忙走过去叫了他的名字。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满脸疲惫，眼中悲凉的情绪让我的心不自觉揪了一下。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他说。
　　他将烟捻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我看到那里的烟头几乎铺满了一层。
　　“我刚刚才忙完，手机没电关机了，就没有联系你。”我赶忙解释。
　　“是么？”他淡淡道，“昨晚，我等不来你的电话，就去实验室找你，你的同事却告诉我，你去了袁教授的家。”
　　“我问他们袁教授住在哪儿，他们不告诉我，我打不通你电话，就只能坐在楼下等。”
　　“昨晚是平安夜，别人都在外面玩闹狂欢，只有我在这里坐了一晚。”
　　他的语气带着哀伤的淡漠，我有些自责，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做错什么。
　　“你不需要刻意等我啊。”我有些无奈，“我有告诉过你，结束了会联系你，意思就是，如果不联系就说明没有结束。”
　　做实验时间很紧凑，而且需要一直穿着专业的衣服戴着手套，基本很难找到机会提前联系江淮。
　　江淮自嘲了一下，由上至下俯视我，“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个么？”
　　他的表情转悲为怒，我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窜火苗。
　　“你住的地方我不能去，而你却能在另一个男人家里一住就是一晚！唐溪，你拿我当什么？”
　　他的声音逐渐变大，看着公寓大门开始有人出来进去，我忙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我和袁教授是在做科研，你想什么呢？”我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天一宿，还是在他的家里，只为了做科研，你认为我会信？”江淮讥笑。
　　我这才明白江淮并不了解唐教授的情况。
　　我无奈叹了口气，“手机借我用一下。”
　　江淮不解，但还是把手机给了我。
　　我搜出了当年实验室爆炸的新闻，递给了江淮。
　　“唐教授高位截瘫，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弹，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毫无戒备就去一个独身男人家一待就是一晚？”
　　“人家是一身正气的国家级科研人才，怎么被你想得这么龌龊。”我冷冷瞟了他一眼。
　　我看到江淮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怒意，然而我总觉得，那里还藏着更凉的东西。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
　　我突然很想抱一抱他，但我并没有伸出手。
　　“你也一晚上没睡，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不能上去吗？”他指了指公寓楼上。
　　“江淮，我现在很累。”我叹了口气。
　　“我不碰你，就和你一起待着。”
　　他眼中柔光流转，我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一天一宿的实验让我心力交瘁，回到公寓我洗了漱倒头就睡，我感到身旁的床垫凹陷下来。
　　我被江淮从后面抱在怀里，他将头抵在我的背上，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我们没有说话，在疲劳中一同睡去。

　　这一觉我睡得非常沉，唯有中间不知何时朦朦胧胧听到江淮在轻声唤我的名字。
　　我实在太困没有睁眼，哼唧了两声，随即感觉到额头上有柔软的唇覆了上去。
　　当我醒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半，我居然连续睡了十八个小时。
　　身旁已经没有江淮的身影，我打开灯，看到桌子上的纸条，是江淮清秀的字迹：圣诞快乐，锅里有饭，醒来记得热一下。
　　这个圣诞节，我还是没能留给江淮一丁点的共处时间。
　　我一边吃饭一边刷着手机，突然一条朋友圈闯进了我的视线，让我再不能移开眼。
　　那是一张照片，发出时间是一小时前，照片上六个人热情洋溢，手中拿着酒瓶，冲着镜头绽开了笑脸。
　　最中间的是同样笑着的江淮，他旁边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挽着他的胳膊，脸几乎和他贴在了一起。
　　那个姑娘我认识，叫曹雯雯，也就是发这条朋友圈的人。
　　曹雯雯曾经跟着江淮一起上过我的选修课，可能因为听闻我是江淮的姐姐，便在课后主动加了我的微信。
　　音乐学院的女生大多都容貌出众，而曹雯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有着年轻漂亮的长相，和江淮站在一起是那么的般配。
　　盯着这张照片许久，我忽然觉得十分刺眼。
　　这让我想起曾经在暮色见过的江淮。
　　那时的他风流不羁，宛若一个经验老成的情场高手，似乎身边永远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移开了目光，下意识向旁边看，我看到了桌上摆放的镜子里自己的容颜。
　　清瘦，寡淡，与丰满艳丽的曹雯雯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揉了揉眼角，遮住了那处已经因岁月开始显现的鱼尾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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