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鲛

　　“念渊，你可知道应该往那个反方向走？”二人相伴在这山林中摸索半天，都未能找到方才从这里面出去的路，眼看着天色渐黑，若是再不出去，夜里在这密林深处，也怕是凶多吉少。
　　“不知道。”念渊呆呆地摇着头，忽然又好像想起何事，“这边。”由着他带路，很快便绕回到那条河流边，易霆笙一时无话可说，从这河边离开这么久，却只在短短时间内就饶了回来，可见只不过一直在这四周绕圈罢了。
　　正想说什么，就见念渊用手指着河流上游，双目炯炯有神。他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自己方才一时激动，忘了自己被那群人追杀时一直是向下跑去，所以只需要顺着河流朝上方行去，就一定能走出这片密林。
　　“念渊，真是太感谢你了。”易霆笙一时激动，一把将念渊拥抱住。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顿，他也发觉自己这样好像确实有些不妥，悻悻地松开了手。
　　“走吧。”念渊朝他不知该放在何处的双手看上一眼，视线转移后笑着拉起他的手腕向上游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有走出这片林子。若不是就在河流边上还能够看见一些天上的微光，只怕是寸步难行。
　　易霆笙感觉到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有些颤抖，手温也是冰凉，再一看，他的速度比起原先来说也慢了许多，甚至每一步走来都十分的小心翼翼，河谷夜里吹来阵阵凉风，念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和长裤，确实无法抵御夜晚的寒冷。
　　“念渊。”易霆笙忽然出声叫住自己前方试探着迈腿的那人，“夜里冷，把这个穿上。”说话间，已经将身上的大衣脱下递给他。
　　“那你呢？”念渊迟迟未接过，在夜色的衬托下，他的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眸更显深邃。
　　“我不冷，你穿上吧。暖和一些。”易霆笙将手中的大衣往念渊手上一塞。
　　“谢谢。”念渊笑声道了句谢，将手上的大衣抖落一番，披在了自己身上。
　　“怕吗？”
　　“....不怕。”想了想，念渊摇着头否认。
　　胡说，明明刚才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脚步也越来越慢，还说不怕。
　　“我们今晚就暂时在这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出去吧。”考虑到夜间难以行走，易霆笙直接带着念渊偏离河岸，寻了一处背风的树干，长靴将地上的枯叶踢开，收拾出一小块地坐下来。
　　念渊在易霆笙身边挨着坐下，将大衣从背后拿下来，横着盖在二人身上。
　　“会冷。”又像是在解释一般，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睡一会儿吧。我替你守着。”易霆笙安慰道。身边的人出了意外，应是头部受伤所以说话时都有些困难，既使看似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模样，易霆笙也依旧将他当成一个弟弟带在身边。
　　“你睡。”
　　“你不困吗？”
　　“我看星星。”念渊手指指向夜空，顺着他手指去的方向，易霆笙抬头望向天空，哪有什么星星，抬头便是茂密的枝丫，但是他却看得格外认真，时不时从嘴角处流露出的一抹温暖笑意引得易霆笙都在怀疑自己是否是眼睛不太好看不见了。
　　算了，随他吧。见他此刻精神甚好，易霆笙也不强迫他：“那我先睡一会儿，等会儿你要是困了就叫醒我，知道了吗？”
　　“嗯嗯。”念渊鼓着腮帮子，认真的答应着。
　　一天的疲惫与惊险，昨夜也未曾休息好，现下好不容易有时间空下来，虽是在密林中，但易霆笙却觉得莫名的心安，很快就沉睡过去。
　　四周的丛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扰了专心看星星的念渊，他有些害怕，四肢努力的蜷缩起来，甚至整个人想钻进大衣中去。内心的恐惧迫使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在埋在两膝中间。
　　恍然间，脑海中好似一道银光闪过，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下一瞬，念渊猛然抬起头，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微狭，掀开身上盖着的大衣，便起身朝着周围的丛林走去。
　　丛林中传来一声哀鸣的狼嚎，惊醒了沉睡中的易霆笙，他的眼皮还沉重得厉害，下意识的朝身旁探手，却只摸到空空的大衣，回想起刚才那一阵狼嚎，易霆笙整个人顿时从迷糊不清中彻底清醒。
　　“念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要向着狼嚎传来的方向奔去。
　　刚一起身，就见不远处一道黑影，那黑影手上好像还提着什么东西，还在不断地挣扎着，一条长尾因为身体的剧烈挣扎在空中疯狂摆动。
　　那黑影——是念渊。易霆笙止住脚步不再前行。紧接着，那黑影将手上已经断了气的尸体远远一抛，警惕地向易霆笙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幸运的是，早在念渊的头偏向这边时，易霆笙就已经回到最初的位置，伪装成刚苏醒的模样，声色中还有一些未散去的慵懒：“念渊，你去哪里了？念渊？”
　　“啊！”丛林中，念渊因为惊吓而大叫起来，易霆笙刚一站起身就看见念渊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躲在他的身后。
　　易霆笙虽是疑惑，但也并未点明。“怎么了？”
　　“......狼，有狼。”念渊一直缩在他背后不敢出来，嘴里重复着两个字。若不是一开始就看见了他徒手掐住一只狼的脖子提起来，易霆笙真就信了他此刻这副惊吓得恍若失神的样子。
　　“没事，我过去看看。”易霆笙安抚他两句，就要朝那处抬腿走去。
　　“别!怕...”念渊声音很微弱，缩着脑袋察觉易霆笙要走开，始终不想放下抓住他衣服的手。
　　他这个模样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声音里的颤抖和身体上的瑟缩绝不可能是随意伪装下就能够骗过人的，但是刚才他所看见的事情，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啊。一时间，易霆笙只觉得念渊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令人匪夷所思。
　　“行，那就不过去了。你再休息一会儿，等天稍亮，咱们就走。”易霆笙轻轻拍着念渊的手背。身旁的人鼻音发出一个单音，听上去楚楚可怜，垂下的头靠着易霆笙的肩膀点两下，拉着易霆笙的衣服就回到了原地坐下。经过刚才的惊吓，念渊很快就靠着易霆笙的肩膀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易霆笙能感觉到他在熟睡时依旧发出的轻微的颤抖。
　　天色熹微，从上方树枝间的缝隙中已经可以看见光芒穿透洒下的星星点点。
　　“念渊？醒醒。”
　　“嗯？”念渊渐渐转醒，双眼还有些朦胧，半睁着眼睛看着易霆笙。
　　“我们该走了。”
　　“好。”
　　整整一个上午未曾停下休息过，直到口袋中的怀表指针指向三时，易霆笙和念渊二人，才终于发现前方一道光口——是出口！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儿，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刚一出密林，眼前就是一条宽敞的大道，还有三三两两背着背篓驾着骡子车的人。
　　易霆笙叫住其中一个人打听半天，这才知道这里是何处。
　　原来这里是一个小村庄，虽然人口不算太多，但都是同属一族。这里的村民也是热心肠，当即就叫住路上行驶的一辆骡子车，叫他们顺便把这二人送到县城里去。
　　“多谢。”易霆笙将那只怀表送给那个人，便带着念渊坐在骡子车后的车板上。
　　土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头也多，颠得念渊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是颠簸了多久才终于进城，城门口有手持长枪的大兵把守，易霆笙宽大的帽檐下隐藏的一双眼微狭，右手再次抚上身后大衣下的手枪。
　　幸好的是，并未发生什么易霆笙所担心的事。
　　直到再次上车，易霆笙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再次踏上这片阔别十年的故土，易霆笙心情复杂地环顾四周，倒也没有太多变化，熟悉的街道和景色，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一切只不过只在昨日，那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在内心深处无限蔓延伸展。
　　“你怎么了？”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呆愣，念渊捏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
　　“啊？没...没事。走吧。”易霆笙有些感觉的摸着笔尖。
　　出了城东街口，老远就看见安叔满脸激动的迎了上来，脸上的皮肤经历了岁月的刀刻，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仔细一看，安叔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汪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易霆笙喉间一阵哽咽，匆忙迎上去，握住安叔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叔的父亲是易霆笙的老师，因为这一层关系，安叔也在易家任职当了个管家，在那一场灾难来临前一天安叔听从易老爷的话去临县购入一些药物用来给老夫人补补身子，也正因如此才躲过了那一场灾难，直到第二日回来时便被早早守在易家门口的老爷子叫住匆忙回了家锁上门，这才将实情告知于他。
　　得知此事，安叔手中的补药全全落地，整个人愣在远处，而后几日，便搬了家离开了北平城，直到前些年郑元帅找到他时，告知他易霆笙并未惨遭毒手，现如今被他送出国，再过两三年就要回国了，郑元帅知晓依照易霆笙的脾气，如今回国势必不愿留在南京，因此也就希望安叔能够先几年回到北平城中，等易霆笙回到北平，便于辅助他。
　　易家对安家有恩，听说小少爷还活着，安叔自然是欣喜万分，当天夜里就叫人收拾好了行礼只身一人回到北平。安叔本身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处事圆滑，刚回到北平不过一年，就在这北平城中立足了地位，暗地里因为郑元帅的缘故，还得到不少关于当年易家被抄家的消息。
　　“小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安叔虽是内心激动万分，但说话时的语气却控制的很好，不必被旁人听了去。
　　“安叔，别叫我小少爷，叫我霆笙就好。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舅舅说过了，这些年里，真的...谢谢你。”
　　“好好好。走，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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