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麻烦问下朱大小姐，你擅自改变行程，决定在黄城多留一天，请问这个重大的决定有征得我的同意么？”
　　朱颜垂眸盯着碗里的卷云茶叶，并不回应。阿鲤已经回去，王静凡也知趣地躲去厨房，现在只剩朱华在对她发脾气。
　　“朱大小姐，信和庚帖都在你手上，今天你说要推迟，你有把握在约定之期到达姑妈家吗？”
　　“……没有。”
　　“既然要失约，失约的理由是什么？就为了那个你觉得怪怪的姑娘？”
　　“……是。”
　　“不就是觉得咱俩长得一样吗？不管有病没病，这跟咱俩有什么关系？咱俩就不活了？就非得在这死磕？磕到她觉得咱俩长得不一样为止？”
　　“……”
　　“她看谁长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影响咱俩过日子吗？”
　　“……不影响。”
　　“哼，倒是影响咱们此行了。”
　　“……不然，我把信和庚帖给你……”
　　朱华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碗摔到桌子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钱都给你，让你支配？你的权力和责任给我，我的是不是也得给你，这才公平些？”
　　“……不是……”
　　“明明在父亲面前说好的，你负责保护信和庚帖，我负责保护钱财，敢情朱大小姐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呗？我倒是奇怪了，这卖花的姑娘有什么好，让你魂不守舍的，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人家值得你托付终身了？”
　　“……”
　　“你不是很能说吗？从小到大，父亲面前，夫子面前，祖父面前，你都是最能侃侃而谈的那一个，坏事能说成好事，好事也能说成坏事，嘴皮子清高又利索，今天我不过要问你一个为什么，这么难解释？”
　　“……”
　　朱华还在气头上，她真心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姐姐见了这个脏兮兮的卖花姑娘就决定在王静凡家暂住，就好像铁了心要找出“阿鲤觉得朱颜和朱华长得一样”的原因来。
　　重要吗？
　　有必要吗？
　　本来就是双生子，容貌自然多少有相近之处，她眼神又不好，看着一样怎么了？
　　怎么了？
　　何必呢？
　　朱颜此时倒像个闷葫芦，朱华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堆，她还是沉默着不回应。朱华最恨姐姐这个样子，有架就吵，不说话算什么本事？把话说开了，不管姐姐说出什么理由，她都不是不能接受，哪怕说看上了这个卖花姑娘想带回家，她不赞同不理解但是可以接受。吵架最怕遇到这种隐形人，仿佛她不是罪魁祸首一样，拳头打到棉花上，得不到回应的拳头觉得生气又委屈。
　　见朱颜迟迟不答话，朱华便四下里翻箱倒柜把自己刚脱下来的披风又披上，又拎起小箱子和自己随身的包袱，还从大箱子里搜出一把匕首放进腰带里，然后气鼓鼓带好这些东西打算来一招离家出走。

　　就真的离家出走了。
　　朱华拎着箱子走进齐膝的积水里，觉得自己冷到要哭鼻子。还好那段路只是坡道的最低处，走过了就没那么多积水了。然而雨还在下，她又忘记带伞——就算带了，也没有多余的手打伞，便就这么一步一吸鼻子地走进牵手客栈。
　　客栈里没几个人，老板正站着算账，见从外面进来这么一个湿漉漉的人，急忙迎上去，“客官是……”
　　朱华迅速接话，“住店。最好的房间，热水送来，再帮我买一身普通的成衣。”说着递上银子。那钱只多不少，老板乐开了花，又听得一个声音飘来——“剩下的钱要还给我。”
　　老板只赚不赔，乐呵呵应下，让小二引导朱华去客房，又去准备其他。
　　大堂里本来坐着一个人，那人忽然起身走到朱华身边，低声道，“姑娘，匕首掉了。”
　　朱华慌张摸摸腰带，果然，空空如也。转了转眼珠，朱华摆出一个甜甜地笑，“谢谢大侠。不知大侠姓名，待小女子收拾妥当，一定登门道谢。”
　　那人声音极为低沉，甚是好听。然而带着乌纱面纱，不见容颜。“海幽泉，二楼东起第二间。道谢时带上栀子糕，我爱吃。”
　　朱华内心闪过诸多问号。这是邀功吗？然而毕竟算是恩人，便又保持微笑道，“一定。”
　　那人又加一句，“栀子糕要好月铺子的。”
　　什么玩意？虽然内心一万个问号，不过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一定。”

　　客栈老板十分体贴。
　　他带来了一身粉橙色的衣服，说是自家女儿的，买来还没穿过，干干净净。又和小二一起带上来两大桶热水，仔仔细细搬到屋子里，然后又从隔壁空屋子搬来一扇折页屏风，放到水桶和床之间，省得水珠溅到床上。
　　朱华很满意。
　　直到老板又从身后拎出一盒东西，递给朱华，道，“这是好月铺子的栀子糕，方才在楼下听到姑娘谈话，便……”
　　朱华：“……多谢您的体贴。”
　　待洗了个暖和和的澡，朱华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如今接近四月，连察城都暖和起来，黄城的雨竟然还是冷的。这么个多雨的地方，在这住着图什么呢？像姐姐那种受不得雨的，在这黄城应该也不少见吧，并且一下雨好多生意都做不了，比如她还想去找捏千字文的糖人师傅，下了雨就不能出摊了；所以说，这么一个不宜居的地方，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居住呢？
　　朱华正在进行少见的思考，突然有人敲门。
　　“姑娘，栀子糕买回来了吗？”
　　是那个叫海幽泉的人。朱华觉得这人真是不要脸，不就拾金不昧了一把吗，又要这又要那，不给吧，还登门索要，真是不要脸！这么想着，还是打开了房门，毕竟朱小姐的排面不能丢，便又摆出那个甜甜的笑。
　　却被门外那个人的容颜震惊了。
　　海幽泉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肤色白净，脸小小的，下垂眼更显无辜，眉毛天生也生得好形状。虽说面无表情嘴唇弧线往下显得冷冰冰，但是这表情放在他脸上却恰到好处，一个白净又冷漠的男人，此时伸着手在讨要糕点——说实话，这个反差使朱华有些许的心动。
　　毕竟，美男子谁不爱呢？

　　另一边。
　　朱颜在跟王静凡交代事情，“王小哥，麻烦你跑一趟黄城几个客栈，寻一下我妹妹。”
　　王静凡点头哈腰，“好的好的，黄城地界小，总共也就四个客栈，有一个修缮去了，离我这最近的那个也最大，我估摸小姐在那呢。”
　　“好。若见到她，便帮我带个话，说待黄城雨停，我们就上路往临江城行进。”
　　“没问题没问题！”
　　“哦对了，再告诉她，她晚上睡觉打呼又磨牙，跟她一起睡实在烦人，今天就让她在客栈吧，也让我清静清静。”
　　“……这、这不太好吧？”
　　“就这么说。”
　　“那……小姐您今晚住哪？我给您再找家客栈？”
　　“我……”朱颜望向外面雨幕，眼神有些空洞，又像在看很远的地方。许久，又说，“还麻烦小哥跟隔壁阿鲤姑娘打个商量，看今晚能不能在她家借宿。我身体不好，受不得雨，不便出门，也不便在小哥这里过夜，所以——”剩下的话她也不说，就抬起头望着王静凡，还是那双看起来迷茫又没有灵魂的眼，看得王静凡都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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