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头

　　云淮换了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玩石子的姑娘，开口道：“你如今住在我屋里，自然是与我相干，如若不然，你还想与谁有关？”

　　铃铛手上动作停住，脑中瞬间划过一个影子，快得来不及抓住。她总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却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

　　云淮见她不说话，又觉是自己说话太重，她总归已经失忆，再提起之前实在无趣。

　　“是你放走我的鸡？”云淮试探问道。果真，一会便见她站起来，明摆着反驳的架势，说出来的话却全然变了样子。

　　“它们可怜。”铃铛拿着石子在大榕树下挖了一个又一个坑，垂眸不经意说道。

　　云淮头一次听到如此言论，不禁觉得实在有趣。便起了心思多逗弄她几句：“他们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见铃铛诧异看过来，解释道：“之前我养着它们，不过是想饱腹。如今你全放走，我吃什么？”

　　铃铛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扔下石子，反驳：“你不吃鸡肉。”

　　云淮失神一瞬，再看向铃铛时眸中多了一分深意：“你怎么知道？”

　　铃铛再不说话，垂眸玩手，似被欺负后无处诉苦。云淮着实不大喜欢她这个样子，顿时没了追问的心思。

　　“我们先不谈这个，就单说你放走我的鸡，这笔账怎么算？”云淮看向她身后林中，葱郁木丛中活生生被她开出一条小道，想必是经常去玩耍。

　　铃铛眼圈红红的，活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令云淮一阵恶寒：“别给我装，几日相处下来，还当我不知你本性？今日若是不将鸡给我找回来，你也别再回来。”

　　云淮这话全然不经脑子说出来，甚至有种赌气的成分在其中。连日来见她与向来冷漠的阿碧都能说得上话，到他这来就成哑巴？吃住均是他的，到头来还比不上院中不会说话的鸡？这是什么鬼道理！

　　铃铛见他动真格，有些慌。长衫之下的小脚往前伸半步，过不久又收回去。云淮自然见到，心下冷哼一声。

　　“如今这院子就你我二人，你以为流青会护着你？”云淮讥讽出声，她心中的小九九暴露不过分分钟的事。

　　铃铛被识破之后再忍不住，上前扯扯云淮的袖子；“我帮你找鸡，你别赶我走。”

　　云淮垂眸看着她皙白的手，与他相比简直过小，甚至能一掌握住。扯着他袖口，虽然只是小小的一角，却像牵扯到他心中。一股奇怪之感从心底升起，云淮浑身一个激灵。

　　扯回袖口，随口说道：“行了，赶紧去，天黑之前回来。”

　　铃铛许是见他态度有变，瞬间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嘴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乖巧应了一声“好”。

　　待她跑远之后，云淮收回视线，重新落在袖口上，却不期黑了脸。黑色衣裳沾染上一些脏污，本就容易显现。他这一低头，赫然见两个灰指印留在袖口。气得他恨不得将跑远的人重新拎回来，好好教育一番。

　　时至傍晚，铃铛入林后，漫无目的游荡着。一会嗅嗅花，一会摸摸草。再抬头时，距天黑已过不了多久。

　　她向来耳聪目明，扯下一个树枝，突然听到耳边有“唰唰”声响起，抬眼看去，果真见到阿大。

　　兀自犹豫一会，最终还是猫着腰上前。穿过树丛时衣裳挂到树枝上，眼看着距离大母鸡还有半步，铃铛不再犹豫，拽下树枝往前一扑，一阵强烈的鸡鸣声响起，扑了个空不说，还落了一地鸡毛。

　　铃铛呸呸吐了沾在嘴边的绒毛，马不停蹄往前奔去，那肥鸡哪肯让她得手？自然是不要命地往前狂奔，一边奔，一边使出吃奶的劲煽动翅膀，落在了一棵高树之上。

　　铃铛撑着腿大喘气，杵着树枝慢慢抬头看去。大母鸡早已阖上眸子，悠哉悠哉地动了动爪子。

　　脑中突然一些片段闪过，铃铛愣了一瞬，将手上的树枝照着扔了出去。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母鸡已经重重挂在树上。准确来说是穿在她方才扔出去的树枝钉在树上。

　　铃铛惊愕睁大眼睛，就连嘴巴也微微张着，一动不动看着树上的母鸡，还有鲜血从上头慢慢滴落。

　　半晌，一阵微风吹过，空中血腥气更浓。头顶叶子沙沙作响，突然“砰”一声，一个果子恰好砸在铃铛头上，弹进树下的一滩鸡血里。

　　铃铛吃痛捂着脑袋，垂头看去却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一个山楂！

　　抬头看去，还有一树的山楂！如同星子挂在天空一般，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山楂果子！

　　……

　　木屋之内，云淮抿唇看向窗外一眼见不到边际的夜色，若是足够心细，能见他太阳□□眼可见地跳动着。放在窗台上的拳头却握越紧。他意识到，让铃铛出去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当时他莫非是脑子进了水？

　　窗外一声悠远狼啸后，云淮瞬间转身，走几步后却又停下来，眼神微眯。他之前分明已经嘱咐过天黑之前要回来，她当耳旁风，被狼吃了也是合该。

　　心下如此想法，脑中却全然是另一幅景象。当初她战群狼，不过是靠着自身残留着的丁点记忆，还有那一把玄针，如今针在他手中……那日借着玉佩试探，快咽气了也不见她出手，可见是真的失了武功。

　　如此想来，云淮低咒一声，趁着夜色步入林中。

　　天微微亮，流青带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却瞧见走在前头的阿碧停了下来。诧异问道：“怎么了？”

　　阿碧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定在流青脸上，眉头微皱：“公子和铃铛姑娘不在木屋之中。”

　　流青瞪大眼睛，身上的大小包一并落在地上：“他们回去哪里？”

　　阿碧正摇头，耳朵微动，转向林中小径，只见树叶轻动，一股压力随之而来。阿碧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

　　这紧张的气氛连带着流青都有些不自然，顺着阿碧的视线看去，下一秒却见公子出现在小径口。

　　“公子？”惊诧地叫了一声，透过公子往后瞧了瞧，却不见铃铛姑娘的踪影，正暗自琢磨，却见公子已经走到近前。

　　流青抬眼，见他面上微微有些疲态，哑着声音问道：“那棵树在哪？”

　　流青有些不大明白，下意识“啊”了一声，却见公子如一快要爆发的火山，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听公子再问了一句：“那棵山楂树在哪？”

　　流青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趁着公子未爆发之前，赶紧上前带路。林间小道不少枝桠伸展着，虽不是很碍事，却也拖慢了行进速度。察觉身后越来越低的温度，流青心下微微一颤。

　　头低得更狠了些，快步走着。那棵树当初也是他阴差阳错找到，给铃铛姑娘摘山楂是他去的，如今走了不下十遍，自然是烂熟于心。

　　突然，流青眼睛一瞥，却见地上赫然躺着两根鸡毛。正诧异之际，却见公子上前一步，皱眉认真看着。

　　流青与阿碧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公子似乎不大对劲。却又什么都不敢发问。

　　“树在哪？”

　　察觉公子看向自己，流青浑身一个激灵，赶紧上前扒开边上的灌木丛，反手指着身后的树笑道：“公子，就在这里。”

　　良久，公子和阿碧未发一声，流青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转头看去，嘴角的笑一点点僵住了。那大树之上的，可不就是铃铛姑娘嘛！

　　只见她眉眼舒展，睡在一棵山楂树上似乎令她安心异常。手边还还安安稳稳放着一只被穿了喉咙的母鸡，像只吊死鬼似的随风在空中晃荡，脖上的鲜血早已干涸，沾染在鸡毛上煞是凄凉。

　　再往下，真真精彩极了！鸡毛混着鲜血，还落了一地的山楂核。

　　流青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再看向公子：“可要属下去将铃铛姑娘抱下来？”

　　云淮眼神微动，随着一声不用，兀自飞身上去，点了铃铛穴道之后，将人一并带下来。

　　留下一句“带上母鸡”之后，便与铃铛先走一步。

　　见公子身影远去，流青与阿碧默契地对视一眼，都见着对方眼中的诧异。阿碧神色淡然，直到公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尽头，才提步跟上去。

　　木屋中，将铃铛放下之后，云淮定定看着她舒坦的睡颜，神色微滞，也不过是一瞬间，便重新换上惯常见到的嫌弃。转身出去时，恰好遇见正要进来的阿碧。

　　瞟了一眼她手中的衣物，倒是什么都没说，走开了。

　　阿碧转身看着公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眉眼间划过一丝探究。端着衣裳走进，站在床前定定看着铃铛。

　　良久，伸手解开她的睡穴。方才公子点了她的穴道，是怕她突然醒来，伪装被识破，毕竟在铃铛印象中，公子一直坐着轮椅。

　　晃神间，铃铛慢腾腾坐起身，揉了揉胸口微微发疼的地方，看向阿碧。

　　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顿时眉眼间都染上几分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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