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

　　“你很聪明。”

　　将近四十八小时，快要两天。
　　距离原西上次和冷梵单独相处过去的时间。

　　原西看见人就夸，应该说是对冷梵的评价。

　　冷梵靠在墙边，随意放松，微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摆弄着一支垂下去的黑色厄瓜多尔，她听见声音寻了过来。

　　她只见过原西几面，屈指可数，这人已经给了她深刻的印象。
　　就算现在离开，至少她近几年不会忘记这个人。

　　原西只看了冷梵一眼，然后经过她，看上去是要带路的意思，但他并不管冷梵跟没跟，继续说，“知道有人故意陷害你——”

　　冷梵无兴趣搭理原西阐述她的行为，她看了眼腕表，掐断他的开场白，启唇提醒：“你迟到了。”

　　原西没说完，他斜额，目光款款漫到冷梵身上。

　　冷梵瞳仁静悄悄瞧着他，校服外面套了件灰色大衣，围巾与原西见到她第一眼时换了个款，色系都差不多，左手随着手机一起放进了大衣的口袋，腿未动，另一只手上的厄瓜多尔新鲜度保持得很好，轻轻摇摆又恢复原位。

　　原西轻哂了一声：“本来想玩玩你的。”
　　他想鸽她。

　　“那怎么又来了？”冷梵问他。

　　冷梵没想到能收到原西的回复。放学的时间段，原西打着去找他一个兄弟的名号顺其自然把纸条递回给冷梵，指腹压在她的桌上，根本没人看见。

　　冷梵自始自终都没落一个正眼，原西也没看她。

　　直到出了教室，走了五分钟路，她才把字条拿出来，说实话，她认为是原西觉得这东西是她造的，得还给她。

　　那张纸背面是原西的手迹，她认得，上面写着：
　　【晚六点，宿舍D1二楼阶梯。】

　　这就是他的回复，对Fan这个人。
　　她好像想错了。

　　不过事情似乎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时间和地点，他俩都照其如约而至，原西没回答冷梵的问题，他跨过最后一道阶梯，斜走四米，到一扇房间门口，边输入密码边说：“我不想在外面聊，冷。”

　　冷梵看着他，站在下阶梯，距离原西四米，不为所动。

　　“咔哒”一声开门，原西进去，感觉不到动静，转头见她愣着，开口：“以为我在叫你？”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是冷梵说的，原西没回怼，轻蔑地笑了笑，见人有了动作，他慢条斯理回身，门给她敞着，先去着手开电源。

　　冷梵随他进去，在门口凝滞一瞬，往过道两旁瞥了瞥。

　　原西开了灯后再把暖气打开，注意到冷梵，告诉她：“没人，整栋大楼内外只有我和你。”

　　是内外，不是内。

　　这人说话挺有意思，总能穿透她的想法，把她过去的疑问或者未来会遇到的问题直接跳过步骤简单总结出来。

　　“你故意的吧？”冷梵脑子转得快。

　　原西没回她，脱了外套扔沙发上，里面只剩一件白色衬衫，他抬手解了一颗扣子，再扯了扯领带：“随意点，不必拘束。”

　　冷梵看了他一眼。

　　原西卷起袖口至小臂处，布料勾勒起肌肉紧实的轮廓，再看，从肩部一直延伸到腰腹的上身，随着动作的起伏，薄肌的轮廓若隐若现，极具美感。

　　他往冰箱的方向走，问冷梵：“喝什么？”

　　“水。”

　　“冷水？”

　　“温的，天太冷。”

　　冷梵抛下这句，听他的，将自己的东西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来。

　　原西了然点点头，开冰箱。

　　冷梵顺带坐了下来，环视周遭一圈：“你宿舍？”

　　“不然呢？”原西回。

　　“你一个人住？”

　　“嗯。”

　　须臾，冷梵问他：“原西，你知道单独约一个女生来自己的房间表示什么吗？”

　　“我对你？”原西听见声回看她一眼，他嗤了声，继续翻找冰柜，说，“别多想。”

　　“说吧，约我过来做什么？”冷梵问。

　　原西关上冰箱，他没找到水，打算用手机下单，手机在冷梵那边，他过去拾起手机，继而将一张压在手机下的纸条一同带起给冷梵看。

　　“不是你约的我？”他淡声回。

　　冷梵扫了眼，纸张和上面的内容与她一个小时前扔掉的那张一样，她讥笑道：“你还有翻垃圾桶的癖好？”

　　原西把纸条扔给她：“上课无聊复刻了一份。”

　　冷梵接住，正反面翻转看了两眼扔一旁去，的的确确是复刻，背面原西本人的字，行云流水，正面也是，他在模仿她的字迹。

　　冷梵没记错的话，原西只看过她的字一次，如果只看过一次就写成这样，细想挺恐怖的。

　　“所以你写了两次。”冷梵问他。

　　原西“嗯”了声：“你的字还挺好仿。”

　　冷梵的背微微往后仰，双手反撑在身两侧，略抬额头看他，眼底写满了“你好无聊”。

　　原西看清似的继续说：“数了数，最后一节课你共抬头看黑板看了十五次，翻了三本书，用黑水笔记了三次笔记，红水笔四次，每一次花的时间不超过十秒，其中，你出了一次神。”

　　“……”

　　原西下单了几瓶水，手机翻到通讯录，垂眼看冷梵：“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千沂有一家川菜馆不错。”他接着说。

　　“我不吃辣。”冷梵告诉他。

　　“我喜欢吃。”说着，原西已经点了几个菜。

　　冷梵看得见，她嘴唇一扯，觉得好笑：“那你问我干什么。”

　　“随便说说。”
　　原西说得很直，“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在告诉你。”

　　一个没用的信息。

　　“……”

　　冷梵沉默的片刻，原西已经点完单，他放下手机，似乎这会儿没打算再和冷梵聊。

　　冷梵注意到反应过来：“合着你还打算和我边吃边聊？”

　　原西向后又撂了她一眼，那眼神摆明了的意思是全肯定：“别跟我说你过来赴约只为了聊几句。”

　　他计划长谈。

　　冷梵点点头，不置可否，她闲不下来，静静地东张西望，斯格的宿舍都大差不差，原西这间和她这几天住的那间布局似乎一样。

　　原西记得宿舍里有一个水壶，他找了出来，动手灌入纯净水，等水灌满的间隙，他转头看看冷梵在做什么，隔着很远就看见她在滑动屏幕，深蓝色的横幅占据屏幕的三分之一，他知道那个是什么界面。

　　“进网站了？”他说。

　　网站都是学生分享自己日常，分享日常的，炫耀的，猎奇的，打擦边的，像一盘散沙分散在首页各处，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交软件，而学校当日最新最鲜的瓜会被放置在顶部。

　　冷梵未登录账号，她只在首页驻足了会儿，听见声儿掀眼皮瞧原西。

　　原西没动，他仍站在水壶旁边，满水的声音传入耳中，回过头关饮水机，边按下烧水的按钮边问，“蔚谷让你做什么了。”

　　冷梵盯着他的背影，余光扫到桌角旁边的东西，视线下移，看清什么后轻歪了下头，慢悠悠启唇回复：“这个？”

　　说着，冷梵不急不慢上前一步拿到东西，她掂了掂分量，继而抬起手腕，食指搭在扳机上，轻轻扣动蓄力，微闭上一只眼睛，寻找猎物。

　　目标变成原西。

　　原西一只手端着杯子，他用过的杯子，转过身，一颗“子弹”迅速穿了过来，擦过他的头发，紧接着，听见“砰——”一声，后方靶子的正中心被凿出一个洞。

　　如果是巧合，原西偏了偏身子，往后看了一眼，冷梵也随之来了第二发，精准十环。

　　“手感不错。”冷梵放下玩具枪，她看向自己的杰作，威力不小，以至于后方的雕塑裂了一个口子。

　　“前段时间刚换的。”原西自己都没玩过，冷梵是第一个。

　　“我赔你喽？”冷梵过去看了眼雕塑，白色的恶堕天使，一只眼睛因为被打穿凹陷下去，她顺带取下金色的子弹，往堕天使一指，“这个如果我没记错价格的话，一百万？”

　　“全世界只一件。”
　　原西嗯了声，他接着说，“所以，你得赔我。”

　　“介于你跟我的关系，同学价，打十折赔吧。”他看向被打穿孔的靶子，“那件就免了。”

　　冷梵没意见，默认同意。

　　“关系……”
　　冷梵念着原西说的两个字，转头问他，“Fan跟你什么关系？”

　　“哪个。”原西往她这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下脚步，笑问，“你跟我？”

　　“别装傻。”
　　冷梵没往后退，站在原地，直视他平淡道，“你知道我在说谁？”

　　“喜欢我？”原西往冷梵迈了一公分的距离，看她的脸，等了会儿，捉不到他想要的表情，觉得没意思继而掠过她说，“不知道。”

　　就在冷梵准备把两颗作案器具放回去的时候，原西已经从后方的置物架拿了个新的透明水晶杯过来，向她一步步靠近，放置水晶杯，这动作使他和冷梵离得很近，像壁咚。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原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她对我有什么动机我不太了解。”

　　此时，一串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音源在冷梵斜后方的桌面上，因为铃声与自己的一样，冷梵顺势侧额瞧。

　　原西注意到，他没去拿手机，而是细究面前的冷梵，过了一秒，他冷淡的脸多了丝玩味的表情，趁她未反应过来伸手拿起手机，接听之前，他在她耳边继续上一句话。

　　“但我清楚，我现在对你很感兴趣。”

　　-

　　两小时前。

　　冷梵根据她和阮诗音的聊天信息推测蔚谷在哪，她只打算去两处对方常出没的地点找人。

　　从她所在的班级下楼有一条路需经过蔚谷所在班级，简单往里看了一眼，没人，于是去第二处地点，文体馆。

　　运气不错。

　　冷梵在门口一顿，听见里面传出人声，先敲门。

　　开门的不是别人，是滕京莎。

　　腾京莎刚和蔚谷对峙完，推开门后看见冷梵挺意外。

　　“Wu！！！”很快，整个人平静下来，随即她露出一个笑，“Hi，冷梵，你找谁。”

　　“蔚谷，他在吗？”

　　腾京莎往后看了眼，通知坐躺着的蔚谷，“Connard（蠢货），有人找你。”

　　“别刁难人家。”腾京莎没问冷梵的来由，径直跟蔚谷说，又向他翻了个白眼。

　　“他是个人渣，最好离他远点。”
　　腾京莎转头照应冷梵，“我还有事，冷冷，明天见。”

　　“谢谢提醒。”
　　冷梵点点头，偏了偏身子让路，“明天见。”

　　腾京莎走后，文体馆空旷的一楼还剩三人，冷梵，蔚谷，以及蔚谷的贴身管家。

　　冷梵进来，走至蔚谷面前。

　　“蔚谷。”冷梵说。

　　蔚谷抬了个眼，算回应她。

　　“让我进网站，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冷梵直截了当道明来意。

　　“知道，高二一班的冷梵。”蔚谷视线在手机上，没给冷梵一个正眼，他慢腾腾点头，语气也悠哉哉，“告诉个我让你进去的理由。”

　　“我来这不过两天，一堆麻烦事儿上身。”

　　蔚谷发送完信息抬额，站起身走到冷梵边上，动作跟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她，“你和腾京莎很熟吗？”

　　“昨天刚认识。”

　　冷梵注意到一旁的桌上摆放了一束黑色的厄瓜多尔，中间插了一朵醒目的银白色，加起来估略有一百朵左右。

　　“好看吗？”蔚谷没多言，徐徐将视线移到窗边，轻笑一声，“她看都没看一眼。”

　　冷梵默不作声，跟随蔚谷盯着窗外。

　　人影消失无踪后，蔚谷的目光回到冷梵脸上，向尽头一指，“这样吧，你想进网站可以，咱们玩个游戏。”

　　冷梵侧目。

　　“我这有一套新组的射击设备。”蔚谷斜额指了指桌上的厄瓜多尔，“你从中抽一朵，每一发就摘下一枚花瓣，三个十环为我评判的标准，其余你自由发挥，机会把握在你手里。”

　　“这么简单？”冷梵已经从花束里选了一朵，看都不带看的，随手一抽的决绝。

　　“可以先试试看？”
　　蔚谷扯了扯唇，“要不要让维塞教教你。”

　　他话音刚落，时刻关注着蔚谷的维塞立刻有了动作。

　　“不用了，我不算新手。”冷梵放下背包，打断维塞，往回看了蔚谷一眼，“我们现在开始？”

　　蔚谷已经回到沙发上坐着，观影人的姿态，但并无过多兴趣，边看手机信息边回冷梵：“看你。”

　　冷梵戴上护目镜和耳罩，照游戏规则摘下一枚花瓣，拿起准备好的手枪，装上弹匣，“咔哒——”一声，她很快进入状态，单手持枪，瞄准靶心，枪口微微一震，空气也□□脆利落的爆鸣声撕裂。

　　冷梵毫不犹豫用掉一次机会。

　　与此同时，二十米远的电子靶屏瞬间亮起，在场的三个人都在看。
　　可惜，6.9环。

　　“别紧张。”蔚谷出声。

　　冷梵没回蔚谷也没回看，她直视前方，继续手里的动作，厄瓜多尔的花瓣掉了第二枚。

　　蔚谷盯着远处的身影，视线切到面前的电子屏幕，少女的姿态很稳，脸上毫无情绪，静得可怕，仿佛势在必得，在他看来，有点像假装镇定的雏手。

　　他没漏过多表情，这个成绩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招了招手，让维塞给他倒两杯茶。

　　蔚谷低头看手机的几秒，维塞斟满第一杯茶，场馆内随之响起了第二声。
　　电子屏幕再次跳动，10.9环。

　　满分的最佳数字。

　　第三声，蔚谷抬头看，维塞倒第二杯茶。
　　10.9环。

　　第四声，蔚谷觉得有意思，维塞将两杯茶端了过来。
　　10.9环。

　　“怎么样。”到此为止，蔚谷喝了口茶的时间，冷梵卸下装备，从射击场走过来问人，“可以了吧？”

　　“还以为你扮老虎吃猪。”蔚谷说。

　　“要做就做最好。”冷梵回。

　　蔚谷偏头看了眼冷梵的成绩，勾唇，伸手给出答案：“手机给我。”

　　“要多久？”

　　“很快就好。”

　　冷梵从口袋中抽出手机给他。

　　蔚谷打开电脑，伸手接，发觉冷梵还握着，他去看，笑，“放心，不会盗你手机数据，我和你们班的某人不太一样，我比他正人君子。”

　　冷梵没接话，蔚谷也没再说。

　　冷梵松了手，看蔚谷插入接口，余光瞥见正在收拾射击场的维塞，转而问别的，“学校的人进网站都这么麻烦？”

　　“当然不是。”数据正在传输中，蔚谷等待的间隙回，“你不一样，作为见面礼，你的账号邮箱里我备了一份礼物，回去看看，希望你会喜欢。”

　　“听上去你等我很久了？”

　　“你自己选择来的。”显示安装完毕后，蔚谷加了冷梵的微信，下巴一点，“同意一下，账号和初始密码我会发你，后期你随便改。”

　　蔚谷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机递给冷梵，等人接过后，他径直经过冷梵下阶梯，说了今天两人交集的最后一句话。

　　“欢迎来到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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