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芳华

　　纪怀瑾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大约十二岁的年纪，身段还未张开，面上不施脂粉，发间也未戴半点饰物，可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夺目。
　　他见过的世家小姐温婉典雅或天真可爱，但任是什么样的颜色，也比不上她的独特。有那么一瞬间，纪怀瑾甚至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脸颊。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有一点点这个指腹为婚的表妹，也许，不是一点点。
　　他后知后觉的有些诧异，萧明瑜虽然生的好看，可也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动人妖媚，他怎么会一见竟有些期待这门婚事。
　　此刻的纪怀瑾说不清自己的心思，他以为未来的妻子会是笑不漏齿大家小姐，他也是这样期待着的，为什么他好像有一点被她脸红的样子迷住了呢……

　　中秋节前夕，纪家兄妹是来送节日佳礼的，碰巧在门口遇到了刚回来一趟的萧承。纪妙云得了消息，吩咐后厨开了宴席。

　　院子里燃起一盏盏灯笼，高高挂在走廊下，一副灯火辉煌的样子。

　　“叶心，你说大家会喜欢我做的月饼吗？”萧明瑜亲自拿着月饼，不肯让别人半分染指，这是前些日子她在府里和厨娘学的。

　　学的时候，她只想着叫母亲开心才做了，没想到大哥他们也来了，当众拿出到底是有点羞怯。

　　“郡主亲手做的，就是最好的。王妃若是知道您愿意多花心思在这方面，不知道有多欣慰。”叶心眉心一动，眼睛里有一丝一样的情绪闪过。

　　萧明瑜的厨艺可真是不敢恭维，偏生她本人浑然不觉，幸好这次看得紧，才没有让她炸掉厨房。

　　走到走廊转角处，两位步履匆匆的少女撞了个满怀，一个受惊向后倒去，满头的发髻簪子也乱了，另一个打翻了食盒，糕点都落在地上染了灰尘。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撞到我了，竟然还不道歉。”纪渺渺被婢女扶起来，高昂起头柳眉倒竖。

　　在门口她眼见着这个女子当众抱了一回纪怀瑾，就已经对她不喜欢，现在更是仇上加仇。

　　“抱歉，我走的太快，没注意到。”萧明瑜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高于对方就咄咄逼人，反而先谦逊的致歉，然后心疼地把落在地上的糕饼捡了起来。

　　纪渺渺拍了拍裙子上的落灰，奚落道：“表姐，你也是出身高门大户，怎么行走之间一丝礼仪家教都不见？区区两块糕饼，反而重要的不得了，可真是本末倒置。”

　　纪渺渺来秦王府做客，也是有意来瞧瞧未来的大嫂是什么样的。
　　若萧明瑜是一位规行矩步的世家女子她公主还觉得没什么，但现在瞧见，这萧明瑜举止无状，咋咋呼呼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普通女子。
　　她实在想不透，自己家风神俊朗的大哥怎么也对她青眼有加。难道就只是因为两家的婚约么？

　　萧明瑜扬起眉头，眼神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哦？表妹是说我秦王府没有家教吗？这糕饼再低贱，也是我萧明瑜亲手做出来的，比起某些不知所谓的人好了太多。”

　　纪渺渺恼怒道：“糕饼而已，你要多少去我纪府取多少就好了，没得自降身份混在后厨那些卑贱的帮闲杂役之中。”

　　“卑贱？”萧明瑜冷笑了一声道：“你嘴里吃的那些东西是卑贱的厨娘做的，你身上穿戴的锦绣裙摆是卑贱的绣娘做的，你头上的那根簪子是卑贱的工匠做的。你处处用卑贱的人所产出的东西，还辱骂人家是哪门的道理？罔你识字读书，竟不知道君轻民重的道理。你若是还要纠缠，我们就去你兄长面前分辨。”

　　萧明瑜清脆明快的声音的笑声传入阁楼上萧承与纪怀瑾耳中，引得两个人探出头来瞧。

　　萧明瑜生得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一双眸子神采奕奕，颇有英气。盛怒之时，越发光彩熠熠，灼人耀目。而纪渺渺穿着一身瑰丽的衣裙，头戴琉璃珠子，像是一朵儿富贵的花儿。

　　很显然，纪渺渺容貌更加明艳照人，可纪怀瑾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被那个灵气的萧明瑜吸引。

　　“阿瑜也是，也不知道让着渺渺些。”萧承也听到了萧明瑜的字字珠玑，忍不住低声嘀咕。

　　纪怀瑾定定神，笑着打趣:“阿承，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纪怀瑾和萧承年龄相若，两家又是亲厚，来往虽然不多，可是一见如故。

　　在纪怀瑾面前，萧承也没遮掩，叹口气道:“瞧瞧别的姑娘家，都是温婉典雅的。我这个妹妹可好，嘴皮子利索，得理不饶人。”

　　萧承也存了试探的心思，他要看看纪怀瑾如何应对，若说的叫他满意才有资格当他的妹婿。否则哪怕时两方父母指腹为婚，他也要为妹妹争一争。虽然萧明瑜还没有到出嫁的年纪，可是他也要早点为妹妹打算。

　　纪怀瑾见萧承摇头叹气的，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我倒是觉得，明瑜知礼明仪，率真自然，十分可爱。”

　　说到最后四个字，纪怀瑾的耳后微微有些发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萧承不动声色地瞄了神色微妙的纪怀瑾一眼，故作随意地笑道:“瑜儿性子直来直去，少不得吃亏，以后若是出嫁，我这个哥哥还得跟着操心。”

　　“若是能得明瑜这样的妻子，必定是爱之重之，哪会让他受委屈呢，阿承担心的实在是太早了。”

　　两个人虽然没有说清什么，可是有心之人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两个少女的争吵，同样也落在走廊柱后的祈川耳中。他本是来府中送信的，从萧明瑜闯入他视线的那一刻，祈川的目光便难以从她身上移开。尤其她横眉冷对的样子，更如烈日骄阳一般，耀眼夺目。

　　一句卑贱之人叫他对纪渺渺顿生恶感，娇滴滴的世家小姐谁不是这样的鄙视出身不高的人。可以说他讨厌的是纪渺渺，不如说他更厌弃那些自以为高贵的模样。
　　他在军中初露峥嵘，因为在秦王身边，都说他前途无量，在居庸关也有不少女子青睐于他，可他都不屑一顾。那些人喜欢的是年少有为的祈川校尉，若是见到当初脏兮兮的他，谁又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多看一眼呢？
　　祈川是一个出身寒门，无所依凭的人。而校尉祈川，手上染了太多的血，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青年将领。这个世界上，谁才是为了祈川而来的呢？

　　唯独萧明瑜一个人，像是一束光照进了他的生命里，也是因为她，他才会决心投军，午夜梦回之际，也总会念起那个娇憨的郡主，他从未想把这束光留在身边，他只是仰慕着，默默注视着。

　　少女的争吵以秦王妃的到来而告终，纪妙云不管谁对谁错，纪渺渺毕竟是客人，所以她罚萧明瑜回房思过。萧明瑜再不乐意也不会同她争执，拎着食盒就走了。

　　路过厨房的时候，是萧明瑜乘机拿了两坛果子酒，就回自己的飞霜院歇息。

　　萧明瑜回到飞霜院的时候瞧着月色正好，抱着从厨房那里顺来的两坛果酒飞身坐在了屋顶上。
　　果子不醉人，萧明瑜放心大胆的喝完一坛，往边上一搁，当她拿起新的一坛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空坛子碰了一下，那个坛子就咕噜噜滚了下去。

　　一个身形修长少年，墨发未束，披散在身后，纵使如此，也难掩俊美已极的面容，带着三分桀骜与洒脱野性的眉间此时尚有些青涩。
　　正是祈川碰巧路过一下飞霜院，这上面就滚下来一个酒坛，他察觉到危险立刻出掌心，那个酒坛子还没砸到他，就被他反手击碎在半空。

　　他仰头看向飞霜院的屋顶，看不到——

　　他飞身上了屋顶，是萧明瑜。她在空中轻轻荡着手中的小酒瓶，整个人似乎是有些醉了，烈酒的醇香弥散在唇齿之间，侵蚀着人的意识，连带着和她说话都有几分醉意。
　　祈川和她一起坐在屋脊上，夺过她的酒坛子：“郡主，月色虽好，但是容易着凉，您还是早些回房间吧。”

　　“祈川？你怎么过来了?我听娘亲说，今年中秋节父亲的书信是你送回来的，父亲他们在边关过的好吗？”萧明瑜认出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尚显青涩，但怎么也挡不住眉目之间的清隽俊逸，行走动作间自有一股朗朗之气。

　　“王爷奉命戍守，边城之地比不上上京城富庶，但是比起一般百姓之家已经是不错了。”祈川眼前好像又浮现了边城的风霜苦寒，这些都是眼前这个娇娇女感受不到的。

　　“那就好，算算日子，我已经四年没有见过父亲了，他的样子都已经模糊多了，只能凭借书信遥想父亲。中秋团圆的日子，也只有我和娘亲……你瞧，我与你说这么多作什么，我还没问过你，军营中还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可不能忍着，该揍就揍回去。”
　　萧明瑜佯怒柳眉倒竖，握着粉白的小拳头示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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