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喧嚣

　　林然早晨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陆沉，她看见陆沉正在主控室的大屏幕前，出神地看着什么。

　　大屏幕上，飞船已经到达K星表面，六百四十七个机器人正在赶往指定位点。最近的网格只需要几分钟，而最远的网格在星球的另一端，需要整整一天。

　　等所有的机器人到位以后，林然才能执行后续的步骤。

　　陆沉看见林然，说：“还有时间，可以继续讲一讲我的故事。”

　　那天他在禁闭室里，突然看见光明，是因为外星人的武器把整个楼房都炸开了，他很幸运，没有受伤。

　　等他跑出去，发现军营已经变成一个炼狱，四处都在着火，满地都是尸体。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将领，但发现他已经死在了指挥所。

　　其实那时候他并没有想要拯救战友，只是想去找将领的女儿。这个军营在一个沙漠无人区的中心，短期内人不可能自己出去。他认为那女孩一定还在军营里。

　　果然，他看见了那女孩，她竟然在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

　　那女孩悬浮在外星飞船的前方，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发生的惨烈一切。

　　陆沉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外星人就是女孩引来的。他突然明白将领为什么因为他问了女孩在哪里就把他关进了禁闭室。

　　他面临一个抉择，如果不杀死女孩，外星人就不会停止攻击。

　　他做出了选择。

　　故事讲到这里，陆沉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但林然已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你最后杀了她，对不对？”

　　陆沉点头：“其实是同归于尽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淡然，林然知道，这是因为机器人四十七只是在模拟陆沉的性格，读取他的记忆。他并不能感受到他的情感。

　　后来媒体宣传并没有报道将领女儿的事情，陆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已经死了。

　　“四十七，查一下有没有相关的信息。”林然唤出了四十七。几百年了，就算是野史也应该有所记载。

　　“陆沉”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器人四十七礼貌而冷淡的一张脸。

　　果然，它查到了一些信息。

　　原来，那一年的外星人入侵事件，是真的已经载入史册的一个大事。这是人类第一次被外星人入侵，始作俑者就是将领的女儿，她主动向几个可能存在外星生命的星系广播了地球的坐标。

　　从这个时候开始，主星就暴露在了外星系的视野之下，也正是这个事件之后，主星开始大力发展针对外星攻击的防御武器。百年之后，武器行业从防御进化到攻击，人类的事业也从防守变为对外开拓，开始主动攻击其他星球。可以说，这个事件导致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至于女孩为什么要引狼入室，这也是历史上经常被研究的课题。主流的观点认为，由于长期跟随父亲在主星上征战，见过了太多的流血牺牲，让她产生了及其严重的反战情绪，甚至想要消灭所有人类，认为人类的存在就是原罪。

　　但女孩绝对不会想到，正是她的行为，开启了人类的大远征时代，反而让人类逐渐殖民了更多的星球。

　　可以说，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一旦发现远征可以带来无限的利益——只需要打下一个星球，就可以无成本地获取大量资源，这样高利润率的买卖，谁不愿意做呢？

　　“四十七，查一下K星的资料。”林然突然想起了什么。

　　机器人很快查到了。K星是主星社交媒体上比较火热的一个新发现的星球，以拥有毛茸茸的小生物和丰富的矿产资源著称。

　　林然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毛茸茸的小生物，还是比不上实打实的资源更吸引统治者的视线。

　　如果是陆沉，他会怎么做呢？

　　林然又把陆沉召唤出来了。

　　陆沉静静地看着她。林然刚刚对他讲述了查到的这一切。

　　看得出来，他对这一切也很震惊。已经去世几百年的陆沉，并不知道后世发生的这些事。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缓缓地说。

　　那时他杀死了女孩，也击杀了不少外星人，后来赶到的部队完成了最后的战役，外星人被打退了。

　　“我们那个时代，军事能力大多定位为自卫。”他说，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其实，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在整个主星大一统之前，不同的国家之间也是征战不断。也许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历史趋势。”

　　“你的意思是说，战争终究无法避免，只是看它来到的时间是早还是迟。”

　　陆沉点点头：“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件，恐怕人的征途也早晚会遍及整个宇宙。”

　　他说的没错。但林然还是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历史的趋势是很难靠一个人的力量去改变的。人类的本性注定了他们会不断向外扩张，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从一片大陆到另一片大陆，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从一个物种到另一个物种，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

　　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永无止境。除非有一天人类灭亡。但一定会出现新的物种继续这样的循环。

　　所以此刻她林然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还有意义吗？

　　陆沉还想说什么，但林然摆了摆手。

　　“四十七，你回来吧。”林然说。

　　其实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陆沉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还有爱，有情感的联结，有家庭，有脆弱和幸福。

　　现在这个社会，一切都太现实，太高效，也太冰冷了。

　　在这个时刻，林然想起了很多。她想到了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一点一滴。她很喜欢读书，读了很多旧时代的作品，甚至还有千年以前的。

　　她一直与周围的人不一样，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是一个无法适应现代社会的人。

　　她想了很久很久，直到主机发出了“叮咚”的提示音。

　　所有的机器人都已经飞到了K星的指定网格位置。武器已经就绪，她可以发出指令了。

　　林然静静地看着大屏幕。她没有对陆沉说的是，这个任务的最后一步，是当她按下按钮以后，飞船会随着所有机器人一起启动自毁程序。

　　她这趟任务，本来就是有去无回，是为了帝国利益做出的必要牺牲。

　　无论她怎么做，都逃脱不了命运，因为上层只给她配备了七天的口粮，就算不自毁，她也绝对撑不到驾驶飞船回去。

　　当然，如果她回去了，也必然会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遭到军事法庭的审判。

　　这是她不可避免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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