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曲]雪融

　　禁足的一个月过得很快，也许是太后对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来我这里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一切仿佛恢复到了过往的状态。我乐得清闲，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倒是有几个脑子不太好的人，见我被太后罚，又明显失了皇上的宠爱，便专门上门来找我晦气，被我几句话堵回去了。不得不说，神清气爽。

　　这一日，照例给皇后和太后请过安之后，我一路溜溜达达，从御花园溜到上林苑，再到太液池。回寝宫的路上遇见了给妃嫔看诊归来的陈太医，然后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突然想起来那位容姓公子。

　　本来打算去给人家道个歉并真诚感谢一番，结果一连串事情下来忘记了。于是我便让其他人先回宫，带着小春便往太医院走。

　　太医院与后宫相距甚远，等我抵达太医院的时候，已是傍晚。

　　刚跨进太医院的大门，就撞见太后娘娘身边的莲稚姑姑，她正在和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说着什么。我悄声问小春，这位老者是谁。

　　小春说，这是太医令大人。

　　我想起当初那位容公子前来看诊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太医令之子。

　　太医令看见了我，似乎对我的出现很是诧异。也对，我的这身打扮很难让人往宫女的身份上猜。倒是莲稚姑姑察觉到了太医令的视线，转过身来看向了我。

　　“呀，这不是陆嫔娘娘吗？陆嫔娘娘安。”莲稚快步行至我身边，朝我一福身，“奴婢还得给太后娘娘带药回去，便先行一步了，陆嫔娘娘见谅。”

　　我回了一礼，目送莲稚走远。

　　太医令向我行了一礼，道：“原来是陆嫔娘娘，娘娘怎么亲自到太医院来了？若是身子不爽利，遣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本宫并无大碍，只是路过此处，好奇便进来瞧瞧。”我一边回话，一边状似不在意地扫视着周围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医官医女们，并未发现容予的身影。

　　太医令抚着雪白的山羊须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还得去给施妃娘娘看诊，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太医院位于皇城的西南角，一般不会有妃嫔来此处，且大家都在专注自己手中的事情，并未给我过多关注。我便问了一个小医女，医术典籍的存放点。然后随手抽了一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慢慢翻。

　　整个太医院都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略带苦涩的气味，算不上好闻，闻惯了各色香粉香膏，这味道倒是让人心神平静，连晦涩的医书我都能看下来。

　　没想到这一待，便待到了深夜。

　　我放下医书，不顾仪态地伸了个懒腰，问过小春时辰之后，想着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正打算打道回府。刚起身便看见了从外面匆匆走来的容予，霜白的发上沾上了雪花，手上还提着药箱。

　　他也看见了我，有一瞬间的错愕，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见过陆嫔娘娘。”他朝我行了一礼，然后拐了个弯，准备离开。

　　“容公子请留步。”我叫住了他，打算一次性将话讲明白。

　　“找在下有事么？”闻言，他转过身，神情与方才无异，却莫名渗出几分冰冷和疏离。

　　“为什么一见我就急匆匆地走了？”我踱步到他身边，问。

　　“没什么。再者……”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这样的人，还是离得远些才好。”

　　还没等我再开口，容予便快步离开了。

　　他这样的人？什么意思？因为他的外貌？

　　“这位主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小宫女，她的神色有些惶恐。

　　“请恕奴婢多嘴，您还是离那人远一点。”

　　那人？好歹也是太医令之子，这说得也忒不客气。

　　我没有说话，那小宫女见我面色并无不虞，便继续说道：“他生来白发异瞳，但凡懂些门道的人都懂，这是十足的不祥之兆。”

　　“容予公子医术好归好，但若是同他有了来往，定是会招来横祸。”

　　“您还不知道吧，”说道这里，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太医令夫妇本事好心收养他，却没过几年，太医令夫人便突然得了急症，撒手人寰。”

　　“太医令的医术您总该是知道的，那病症却连自己也说不上来，您说吓不吓人哎？”

　　“可怜了太医令本是好心收养了一个弃婴，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没有……”

　　听到这里，忍不住喝止了她：“无稽之谈！”

　　“奴婢也是好心，陆嫔娘娘若不信，那奴婢这就退下。”小宫女吓了一跳，连忙闭嘴匆匆离开了。

　　我回身看了一眼忙进忙出的容予，转身离开了太医院。

　　回宫的时候，刚刚被挑起了怒意被有些刮脸的寒风平息。其实小宫女对容予样貌的描述就是普通人的看法，就连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当时我陈述的是普罗大众的想法，我本人倒是对这种异于常人的外貌没什么感觉。

　　但是小宫女那番言论让我非常恼火。

　　“小春，你说，为什么会有人选择抛弃自己的孩子呢？”我看着整个皇宫唯一还亮着灯的太医院，问道。

　　“这……”小春顿了顿，道，“主子，我想定是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因为有缺陷？因为与常人不同？那一开始就不要生不就好了吗？！”

　　“主子？您……”小春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在为容公子的事情难过？”

　　自入宫以来，我很少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也难怪小春会吓到。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没事，回宫吧。”

　　那日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往太医院跑，问就是学习医术。虽然我的目的是为了避开某些喜欢上门找我茬的无聊妃嫔。

　　也许是因为我与容予过于相似的身世，我对他产生了类似“同类”的归属感，尽管是单方面。

　　我甚至忘记了当初的顾及，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身份有别，全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将他当成了另一个自己，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在一开始像他一样被很好的人家收养，是不是也会成长为像他一样的人。

　　他是我的另一种人生设想，我很期待他以后的模样。

　　容予对我这样频繁往太医院跑的行径，从一开始的诧异已经转变为见怪不怪。他与我保持着距离，我也没打算再靠近一点，这样就挺好。

　　他问过我，为什么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还要选择靠近。

　　抛却那一头白发和那双异瞳，容予是个很优秀的人，医术高明，生得也好，待人彬彬有礼，琴棋书画也学得不错。认识他的这段时日里，我挑不出他身上有任何毛病。

　　在自己寝宫待得无聊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他下棋，后宫里人那么多，我找不到能陪我下棋练手的人。其他妃嫔不考虑，皇上只会嘲讽我，骂我臭棋篓子，可以说很过分了，虽然他说得没错。

　　时间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因为有容予的存在，我无聊的后宫生活多了一点乐趣。

　　我的位份也在慢慢晋升，一路从嫔位晋升到婕妤，甚至还得到了封号。或许是因为我过于佛系，皇上给我赐号“潇”。

　　建昭八年五月，我被诊断出有了身孕。皇上再次晋了我的位份，我成了潇贵嫔。

　　对于我怀孕这件事，皇上很高兴，尽管他一直强调没什么可高兴的，但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朕很高兴”这种情绪。他那张嘴依旧很讨厌，不仅将我称呼为“不省心的人”，甚至还说“不知道会生出一个怎样的混世魔王出来。”

　　我被他抱在怀里，甚至能感受到他刻意放轻的力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把手炉砸到他那张英俊的脸上。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这都是个相当新奇的体验。我低头看着尚且平坦的腹部，想象着里面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

　　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惊喜。

　　太医嘱咐我要多走动，我又不太想去御花园这种人多的地方，而且还会碰到讨厌我的妃嫔，万一对方使绊子就不好了，因此只能往太医院来。

　　容予兴致不高，踌躇半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容予听说娘娘已经怀有身孕……恭喜娘娘怀上龙胎。”

　　说罢，他从一旁取出一些包好的药，递到我面前。

　　“这是安胎药，容予还未从其中做了些许调整，更合娘娘的体质，您可放心取用。”本来叮嘱的好好的，结果声音低了下来，“若是不放心，倒也……”

　　“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做，便先告退了。”说完，转身便走。

　　我拿着这包药，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叫住了他：“容予，等等。”

　　“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容予依言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我。

　　容予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而我可太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了，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快？”

　　“娘娘何出此言……”容予显然也知道瞒不过我，干脆调转话头，“……在下只是有些疑惑之处，想问问娘娘。”

　　我将药包递给小春，让她在原地等候，然后快步走到容予身前，平静地看着他，道：“你问。”

　　“娘娘可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期待，“真心想有孕的？”

　　我心头跳了跳，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真心又如何，不真心又如何。说起来，我从未将“孩子”规划到我未来的生活中，不管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

　　但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这番话不可以说出来。

　　“容公子此话到让本宫有些糊涂。对后妃来说，为天家开枝散叶乃是职责，有子嗣傍身也是一种慰藉，所以……”我斟酌着措辞，半真半假地给出答案。

　　“如此……”得了答案的容予似乎开心了些，“在下自然明白，是在下愚昧，多问了，还望娘娘勿怪。”

　　“无碍。”我看着容予浅浅勾起的唇角，心中有些异样的情绪在滋长。

　　或许我应该减少来太医院的次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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