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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陈氏气了个七窍生烟,却不敢还嘴,玉面上隐约露出些怒容来,嘴上说着:“是妾一时心下乱了分寸,谢过主子娘娘教诲。”
众人因皇娘的缘故,也并不敢说嘴,因此相安无事,各自散去。
皇后自去后殿更衣,去给寿康宫太后请安。
太后年有四五十,眉目慈和。她性子温顺、相貌清秀,不比瑾妃艳丽无匹,因此进宫数十年不曾承宠。又因性和婉,屡有升迁,建武十七年封了敬妃。当今即位,尊为太后。
建武帝中宫早逝,瑾妃掌后印十七年,其崩逝后便悬挂封存。及至当今封后,便由皇后掌握后宫。因此上太后对宫务一窍不通。
凤驾到了寿康宫,皇后扶着琥珀的手进了正门,便见太后身边的香云姑姑等在门中。
香云姑姑忙迎上前笑道:“主子娘娘今儿怎么迟了些儿,皇娘念叨了许久呢。”
皇后笑道:“不想今早事儿多了,宫中又生了些事端,因此才来迟了。”
一面说,一面簇拥着进了内殿。
太后并着几位太妃正掷牌,听着通报皇后到了,几位太妃离了座,几人见礼。钟氏又给太后请安:“几日没来见您,皇娘身上一向可好?”
太后笑道:“哀家身上都好,你掌管中馈,很不必来请安。知道你心里惦记,这就很好了。”
钟氏心知是为了陈氏发作,笑道:“妾心中惦记,故而常来。若皇娘不喜欢时······”
她拖了个长音,太后面上挂不住,便问:“若哀家不喜欢便怎样?”
钟氏笑说:“妾便只得腆着脸来。”
几位太妃笑作一团,太后也扶着腰笑个不住,骂道:“鬼灵精!偏你这嘴饶不的人!”
钟氏又道:“妾知道皇娘为表妹身上不好,总是忧心,早便派下徐监正,叫他三天请一次脉,汤药儿不好便换着吃。妾在闺中时便听说,这妇人用药,切忌长吃。”
陈氏家世甚为平庸,父兄刀笔小吏而已,见钟氏母家勋贵,早已先露三分怯。现下听她这般说,深信不疑,宽慰道:“叫雁玉儿进宫,一则是表兄妹们添些情分,二则是你素来贤良,哀家最是信重你。”
钟氏起身一蹲,道:“妾当不负皇娘信托。”
旁边坐定了许太妃,此时打趣道:“皇后娘娘若在俺们当年时,满宫上下也不至于这般乌烟瘴气了。”
太后心中气苦——她原是个与侄女儿一般的性子,只可惜为人懦弱,不敢高声,只得由许氏挖苦。
钟氏心下暗笑,口中忙道“不敢”。
又想起来太后宫中,一是将陈氏这茬儿找由头截过,二是为新春将至,元旦佳节,宫中又排筵宴,“如今这宫中姊妹多了,若皇娘爱热闹时,除却戏班子,也叫她们排些歌舞,讨您一个欢心。”
太后本想拒了此事,盖因皇帝素来不爱这些歌舞,转念一想汤氏勾栏出身,此事想来正踩在她肺管子上,有心要给侄女儿出气,便道:“哀家原不爱这些,可如今年纪大了,倒颇喜欢热闹。”
钟氏笑道:“如此,妾便安排上些唱的跳的,想来皇娘喜欢。”
太后微笑颔首,又迟疑嗫嚅道:“哎,皇帝素来不爱这个······”
她与皇帝毕竟不是生身母子,若为此事生出嫌隙,反倒不美。
钟氏心下好笑,太后若眼界宽些,便不是这等战战兢兢了,不过这倒也好——便宜了她,遂笑道:“皇娘说哪里话,国主纯孝,若为您喜欢,国主必是也喜欢的。”
太后便欢喜道:“如此,辛苦皇后这一场。”
钟氏笑吟吟应了,告辞归宫。
真珠锦绣一边站着一个,将皇后发髻打散,铅华洗净,钟氏闭着眼不看镜子——自从傅氏承宠,她便鲜少对镜了。
玳瑁悄声进得内室,低声道:“娘娘,姜氏怕是不好了。”
钟氏睁眼瞥她一下,问:“确实么?”
真珠插口道:“上回那蹄子来时,不是带了个好医官回去,怎么不好了?”
玳瑁答道:“她哪是甚么妇人之症,偏偏是落红小产,自己分毫不觉,医官看时,已落了半月有余,恶露不止。往后怕是,怕是难了。”
锦绣一边将珠钗卸落,一边笑道:“叫她恃宠而骄,报应来了!”
玳瑁忙道:“噤声!这话也是你说的!娘娘,您说咱们去看她不去?”
钟氏抚掌大笑:“去,怎的不去,可怜姜氏年纪轻轻遭此大罪,后半生也不知有什么指望。”她是不能生了,偏偏该死的一死了之,叫她受这样煎熬,如今好容易有个姜氏,不去看看怎么对得起这些年姜氏耀武扬威!
玳瑁接着道:“娘娘莫要笑岔了气:诊出来时姜氏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医官回来报说是张氏生产时,她嫉恨交加——自个儿把龙嗣给气掉了!”
钟氏笑得坐不住,真珠、锦绣也笑,满室莺声燕语。
正笑时,琥珀进来,瞧见众人笑得不的,便问;玳瑁如此这般一说,琥珀笑得打跌,顿足道:“那愚妇!日夜烧香念佛,祈祷怀胎,却不想福气这样薄!我只听说为这一场险些儿送了性命,原是在这里!”
如此服侍皇后再梳妆,换了明黄五彩罗缎紵丝袄,下着金枝银线裁叶百花裙,环佩叮当。钟氏一伸手,从珠宝匣儿里把皇帝送的并蒂莲顶簪取出来,吩咐道:“梳个百花髻,正配着这顶簪。”
锦绣笑吟吟应了,巧手果然梳了个时新的百花髻,鬓发攒得高高的,为着冬月里天冷,额间围着雪狐皮卧兔儿。
伸脚套上鞋,皇后便迈步往外头走,四个大宫女并着八个宫人、八个内监,浩浩荡荡排了仪仗,凤驾往回绮阁去了。
皇后梳妆时,琥珀便打发人往回绮阁报信儿,因此嘉嫔只得支撑病体,站在大门处迎候。
钟氏看她时,虽然深恨姜氏狐媚,也不由心下戚戚然,只见她脸往内凹、蜡汁儿一般黄;形销骨立、竹竿儿一般瘦,因今日失宠,也未见内事监送新衣裳,去岁的冬衣胡乱披了,头发枯燥燥地乱扎着,发梢火燎般焦黄。
姜氏待要下拜时,皇后把手一抬,道:“你如今病着了,很不必这样多礼。上屋里去吧,少风吹。”
姜氏心中深恨皇后装模作样,面上只做感激,道:“妾多谢娘娘体恤。”
进了正堂,屋内烟熏火燎,云雾升腾,满室弄得乌烟瘴气,不见从前画桷刻楹、金玉满堂之胜景。
钟氏坐在主位上,玉手抚鬓,道:“怎的屋里弄成这样儿?想是伺候的人不经心,怠慢了,琥珀,你去叫胡内监挑几个精细伶俐的来伺候。姜氏,若回绮阁你住的不顺,不若同端嫔一处住,她素来会看顾人。”
嘉嫔恨得心肝脾肺无一处不疼,还要咬牙强笑道:“妾却不知宫中有了一位端嫔,回绮阁妾住得惯了,劳娘娘惦记,妾心里有愧。”
皇后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也罢了,也怪本宫,想着你们姐妹聊闲时搭话磕牙的,你总该知道,便没和你说:陛下爱那傅梅好,正巧你身子又不爽利,伺候不得陛下,便晋了位份。”
“娘娘······”姜氏瞠目结舌,张口讷讷不能言。
钟氏原本也不是来跟她说闲话儿的,既看了回绮阁日薄西山之景象,又叫姜氏吃了个瘪,心怀舒畅:“行了,你既然住得惯了,又不觉得伺候的不尽心,便还是老样儿。元春日宫里排筵,你可要好生拾掇拾掇。你素来舞姿曼妙,本宫心里欢喜,有心叫你露个脸儿。姜氏,你好生准备,莫要堕了圣人的趣儿。”
姜氏恨得活吃了她的心都有了,还得端起笑脸,奉承道:“还要谢过主子娘娘,给妾长这样大一个脸面。”
钟氏微笑道:“你心里知道,本宫也就欢喜了。”
元旦盛日,皇帝前朝停了朝会,从除夕歇到元宵。宫中诸人便伸长了脖子,等待天恩。只可惜皇帝寝居,除了随心所欲外,还要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看看她安排的绿头牌。
陈氏想着自己虽说在病中,与表哥真真是从小儿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情分,他怎么也要来自己居处坐坐,也是恩宠,谁料想从前朝停朝,硬生生等到了正月三十,连点儿赏赐都没等着,又气病了一场——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因此后宫诸人不免各使手段,讨好皇后,若是分到一天半日,一举承宠······因为这个缘故,长乐宫传出信儿来说皇后娘娘有心叫宫中诸人排些歌舞,以博太后一笑,宫妃、嫔御不免暗地里较劲,有心要争这个脸面。
“好叫你们知道,张氏还想着在万国宴上能露露脸儿,她好似想给诸国使臣也唱上一段哩!”琥珀风风火火进了后殿,爽爽快快地提着裙子走到小间里。
玳瑁正轮着休息,举杯正喝茶,闻言一口喷在裙子上,也顾不上擦,笑得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
除夕夜宴,从来是先宴诸王、宗亲,诸臣工、各国使臣。筵上帝后并坐,若中宫早逝,则由皇帝单坐、嫔御陪坐。宴毕,转归九门殿,宴后宫嫔御。自开国以来,万国宴上从未有过中宫在时有嫔御陪宴的先例。
钟氏在内殿隐约听见了些动静儿,问:“外头做什么呢,闹嚷嚷的。”
小宫人急急去看了回说:“是琥珀姑姑和玳瑁姑姑说笑哩。”
正逢琥珀进来,钟氏笑道:“外头说什么了,这样热闹。”琥珀便又说一遍,钟氏、真珠锦绣都笑了。锦绣道:“真是奴才心大了收不住,怎么想个法子紧紧她的皮才是。”
真珠道:“爷爷天恩叫她养着三个皇子,若是心思不在正道上,可怎么养活得了哦!天可怜见,主子爷爷这些年才得个龙儿,若是没了,不知道疼成什么呢!”
钟氏含笑道:“快与我掌嘴!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倒,要先紧紧你这嘴皮子才是!”
真珠笑着告饶道:“娘娘饶了我这一回,再不敢了!”
主仆又笑闹一阵,钟氏方说:“张氏心大了,是该要个什么法子收收才是。姜氏那个闺女,半死不活看着也闹心,由着她们俩咬去吧,咱可不伸这手。”
又嘱咐琥珀道:“你可给我盯严实了,莫要叫她们乱攀扯。”
琥珀肃容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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