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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草为萤（3）
半夜里，冲天的火光轰然炸响，吵醒了睡梦中的两人，王府内仆人四散逃逸，白平如同疯了般在冲天火光中到处浇油，火越烧越大，云中君背着陆冠之从房中逃出。大概是被黑烟熏呛了，他扶着墙拼命喘息咳嗽。
这人呐，就是脆弱，尤其是这种衣食无忧的王爷，任他床上功夫再好，骨子里还是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
陆冠之叹了口气，从他背上滑下，将云中君反手半搂，向着王府外冲去。
这火实在太大，烧去了陆冠之半幅皮囊，连着里面的白骨也烧成了黑的，陆冠之突然停下，想到，“忘了把飞音拿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云中君拉着他快速向火光外跑去，皱眉道，“别管了！只要你在就好！”
“不。”陆冠之突然将他扛起，望着近在眼前的府门，深吸一口气，将这位王爷狠狠丢出了府外，待亲眼见到手忙脚乱的侍从们将他接住，才转身向着房中跑去。
那是云中君最爱的飞音，陆冠之最爱的飞音，云中君和陆冠之共同的飞音！
“陆冠之！”身后那人嘶声吼叫。
这一次，陆冠之依旧没有回头，他浑然不顾地冲入房将烧了小半的飞音抱出，一路尽是呛人的灰烟，好在他是鬼，不用呼吸。
走到那座亭子旁时，还在到处放火的白平捡了燃烧的木棍砸向他背后，面目狰狞而疯狂，“陆冠之！你怎么还不死？我明明看着你断气了！都把你丢在荒山了你怎么还能回来！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平？”
陆冠之笑着转身，又重复了一遍，“白平？白平？呵，你还记得那个进京赶考，在荒山上被你们三人杀死埋尸，冒名顶替的可怜举子吗？似乎也叫白平啊。”
白平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知道？”
从乡下来的举子白平，去往京城时，顺道去荒山祭拜死去的亲人，不想那日下雨，他匆忙下山，在山脚下找了间房，那里三个好心人收留了他。
问他的姓名，来历，然后抢了他的身份，杀了他，将他弃在了荒山。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死后的白平成了鬼书生，鬼书生从墓穴里爬出的那一天，作为一副骷髅，只剩白骨森森，那一夜有一具尸体同样被抛到荒山上。这尸体刚死不久，那人胸口中了三刀，还未断气，紧紧地抓住这荒山上唯一会动的东西，含着最后一口气道，“我把我的身份给你，脸给你，记忆也给你，作为交换，你替我救他。救云中君。”
眼前的陆冠之，脸上露出一个十足诡异的笑，“因为我就是白平啊。”
白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
他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那点恐惧终于放大，一步步往后退着，这里的火实在太大了，很快火苗烧着了他的鞋，他痛叫着跺脚，企图将那点火扑灭，等火好不容易灭了时，他抬头看到一幕异常可怕的景象。
只见陆冠之手里握着那燃烧着的棍子，火星沿着他手上的皮肤向上烧去，很快将表面的皮肤烧黑，露出皮下的白骨手，那火苗还在继续往上，可陆冠之毫无感觉一般只向着他走来。
白平只觉得浑身发冷，这是火光里走出的恶魔啊！
而陆冠之举着火棒，巨大的阴影向他覆来，陆冠之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绝望中的白平四顾，发现他右手边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各背着一人，旁边跟着一只小狐，一身雪白的毛此时灰白相间，跟在他们身后跑着。
白平充满希望地高呼道，“道长救我！”
老道士和小道士似没听到般，背着受伤昏迷过去的人，快速向着府外冲去。
伫立在庭院间的那个小亭子，平日里云中君和陆冠之在此抚琴，回眸间温情笑语，此时那些回忆随着这座小亭在火光里轰然倒塌，带着火苗的横木砸落而下，将此地与外界隔绝，也隔绝了白平惨烈的叫声。
被仆人拼命拉着的云中君终于见到了陆冠之时，他抱着飞音从火光里走出，只剩下半幅面容，剩余半幅下是焦黑的白骨。陆冠之将飞音琴放在没有火的地面上。
“冠之！”
陆冠之摇头，面对着他，一步步倒退着重新走入那片火海，“我不是陆冠之，我叫白平，一年前，我被三人在荒山上杀死，其中一个冒用了我的身份和名字，进京赶考，竟然还考上了状元。”
“对不起，云中君，我不是你的陆冠之，我只是披了陆冠之的皮，利用他身份前来复仇的恶鬼书生。”
“陆冠之没有骗你，骗你的是鬼书生。陆冠之没有杀人，杀人的是鬼书生，陆冠之高洁无尘，鬼书生污秽恶毒。”
飞舞在他身旁的萤火虫随着他一起被大火扑倒。除了这副森森白骨，他只有从荒山带来的萤火虫。
可即使是丑恶肮脏的鬼书生，也曾想把他唯一拥有的美好给你。
映着无边火光，陆冠之笑容浅浅，“云中君，我本命叫白平，白白净净的白，平平无奇的平。”
愿所有至美至善在你身旁，所有至恶至丑我将之带走。
包括我自己。
这一夜，披着陆冠之皮的鬼书生和白平，都死在了王府的冲天大火中，骨头化成了灰，什么都找不到了。
事后小道士问老道士，“师傅，为什么你不救那个假白平？”
老道士掏了掏耳朵，“啊？什么白平，白平不是那个鬼书生吗？”
小道士道，“就是那个被真白平杀死的假白平！”
老道士嘿了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师傅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世上有种人死不足惜。
云中君曾对披着陆冠之皮的鬼书生说，别碰飞音。
他也曾以为，他有多爱陆冠之，就有多恨鬼书生。那个冒用他爱人身份的鬼书生，直到他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云中君连夜爬上了那座荒山，原来这里除了几座孤坟和一地死寂，真的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将这里为数不多的几座坟一一扒开，然后如愿在坟墓里见到了没有脸的，真正的陆冠之。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墓穴里，身体多处腐烂了，可是他还是认出了这是他的陆冠之。
某一个抬头，他又看到了那些绿色萤火虫，绕着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地飞舞着，想起那个人对他说，“不如就叫，腐草为萤。”
可无论高山流水，还是腐草为萤，他都没有了。那这把飞音，留着还有什么用…
云中君将这把鬼书生冒死救出的，陆冠之生前最爱的飞音琴放入墓中。抱着陆冠之的尸首，突然忍不住埋头痛哭…
“你说你陆冠之有没有杀人？”
“陆冠之没有杀人。”（都是鬼书生杀的。）
“你说你陆冠之有没有骗我？”
“陆冠之没有骗你。”（骗你的是鬼书生）
身无长物，唯有腐草为萤相伴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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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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