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秋风，吹皱一袭翠蓝色儒裙。我垂下头，借着看花，遮去眼底的失望。
　　红牙，不是红牙，再不是我心里藏着的人。
　　“怎么，不打算替自己辩解几句吗？又或者——”头顶上的声音带一丝庸懒，那话语却透出生生的残酷，“这是你的欲擒故纵，恩？”
　　我猛地扬头。悲伤悄悄而来。原来，你是如此看我……
　　划开一道凉薄的弧形，我笑靥若花，“小女子出身微寒，又岂敢有此等下作的念头，二少爷您以为呢？”手上，紧攥一枝惶惶扯下的鸳鸯菊。
　　“哦，是这样？”他斜睨我，眼里有着猫捉老鼠的趣味。
　　你的态度这般轻慢，我的泪水却要决堤……但，我怎能被你看轻？我怎能在这轻蔑的眼神里有丝毫怯弱？
　　捏住菊茎的手指颤动，我几乎不忍看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惨白。骨头尖利地抗议。我不知道，碎裂的会是这朵菊花，还是我的整颗心。
　　风，在耳畔嘶吼，几欲震断我的心脉。
　　迎着风，我高扬起纤细的下巴。唇角抖出一抹清艳之笑。我要微笑，与他面对。
　　“胆子确实不小……”沉默里，他突然笑开，眯起的黑瞳里似有诡谲一闪而过，“难怪这些年来大哥像发了疯般到处寻你，这狐媚的性子确实比他人高明许多，恩？”他无理地伸手，捉住我鬓侧的几簇发丝，用力一扯。
　　“啊——”我忍不住低呼。痛！
　　红牙的脸孔在眼里逐渐放大。他半弯下腰，手中的力道让我不得不靠拢他，二张脸瞬间贴近。他那双波光荡漾的凤眼里似一潭清池深不见底，里面却分明有人影在晃。拘谨的模样。涨红的脸颊。我呆若木鸡。整个人绷得死紧。他噙着笑，红唇险险擦过我的脸，呼吸贴上耳垂。
　　风，吹得温情。
　　几缕碎发纠缠在嘴角，儒巾在额角上轻扫。我听到沉重的呼吸。我难以喘息。漫天花香越发甜糯。
　　红牙，你，究竟想做什么？
　　“小狐女……”欧阳红牙微启红唇，“你可要尽心伺候我大哥，恩？”
　　“放开！”
　　我猛推开他，仓皇后退。看他一脸嘲弄，我的脸突然红透。
　　心……好痛。
　　红色、黄色的花瓣络绎不绝地纷纷落下，果然像极了纤细的飘带，半空里，缓慢旋转，轻巧而下。我打开手掌，任剩余的花瓣随风而去。手心上，润湿了花蜜，淡香迷离。
　　这朵鸳鸯菊，终不过落得一个任人摧残。我看着满地的凋零，心里竟是隐约的快意。红牙，我曾说过什么？决不允许你比我幸福。我还没有得到幸福，你又怎能独自幸福？
　　拍落手上的花残，我复又看他。他却不惊不怒，默不做声地打量我的动作，眉目里却隐有几分我破坏了花园的责怪。
　　破坏……吗？
　　心念微动，我抿唇而笑，“蓝月的话，我自会好好‘伺候’……”手指上前一把揪起他胸前的衣襟，用力下拉。他倒也极其配合地弯下身子，眸里带了一抹玩味。
　　踮脚——
　　牙齿凶残地噬咬住他的唇，铁锈味立刻窜入我的嘴巴。
　　几乎同时地，欧阳红牙一把推开我。眼里的兴味不再，他缓缓擦过嘴角，垂下眼，拇指上竟是一条血痕。
　　我看着他，他的唇因那道伤口更见妖媚。
　　微笑。
　　探出指尖，顺了他的喉结一路滑下，直到胸口，我笑弯了双眼，“就是红牙你，我也会一并好好‘伺候’。”
　　他皱起眉，半眯的眼里有波澜闪现，又悄然隐去，“果然是贱女人，从整个人一并贱到骨子里，没错吧？”他一字一说。
　　“呵……”
　　我缩回手，掩唇而笑。风迷离了眼眸。我迷失在风里。后退一步，再退一步，脚从落叶上经过，发出尖促而悲伤的声音。我猛地转身，奔跑起来。
　　我的泪，开始汹涌，终至泪流满面。

　　狼狈里，我未曾察觉，西园的角落，还站有一人。

　　***

　　数日后——

　　菊园。
　　石桌上，一盏热茶，一把茶壶。石凳上，着莎蓝色窄袖背子及同色长裙的女子安静而坐。她的五官仅是清秀，却幽婉若水，举止从容。身边，另有一名红衣少女亭亭而立。
　　二人周围，秋菊怒放，吞吐迷香。自菊间小径（请勿作任何有色联想 -_-|||）远远而去的，一池潺潺碧水中，由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错落有致。再远，则是回廊环绕，曲径通幽的阁楼，老远望去，仅现出斑驳墨色。
　　古意葱葱。让人恍若步入了古代的仕女图中。
　　一切并非图画，却是现实。我穿越时空来到明朝的现实。
　　眼波微沉。我似又听到了远方的声音。来自年长的母亲，那么急切而盼望的呼唤。二十一世纪的最爱，不知您今可安好？我却是……再回不去您的身边。
　　午后的秋日带有几分暖意，光线似水一般泼洒发上、裙摆。半垂眼帘，一小片阴影在睫毛下晃动。
　　“蓝姑娘，要不要吃些小食？”小红再一次打断我的冥想，“今天厨房的小食相当不错呢，有蜜饯莲藕片、蜜枣玫瑰、九江煎堆……”我看向她，那半弯的红唇刹时垮下，“那个，蓝姑娘，我去换热水……”她忙捧起紫砂壶，“哇！”地一声，又火速弃下，“好烫，好烫！”噙着泪，猛力甩手不迭。
　　“咳……我正打算提醒你，这茶水是你刚换过的。”我似笑非笑地睨她。这小丫头跟了我这些日子，以往的拘束确实少了许多，倒是那聒噪的本事越发让人难耐。
　　眼角处，有人影浮动。
　　我双眸微转，有所领会，突然抿唇轻笑，“听你适才说得那般生动，确是让人胃口大开，去厨房拿一些来吧。”我说着，笑看那一脸谗样的小红领了命令欢欢喜喜地跑开。
　　拾起桌上的茶杯，掀盖，一股子热烫清香扑面而来；吹开浮在碧水上的一层茶叶，但见杯中水色纯净明洁。我轻呷一口。
　　“蓝姑娘好生兴致，在这菊园里听风赏花闻茶。”温润如玉的女子已来到面前。
　　“大嫂倒是说得高雅，我却只瞧见个吃闲饭的食客在咱园里偷懒。”又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我但笑未语。
　　“喂，你这人实在无礼！”
　　“明月……”
　　“啪啦——”尚未及反应过来，手里的茶杯已被另一只手粗鲁地掀到地上，碎了满地。我暗暗摇头，这莽撞的性格实在不讨好人，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瓷器。若是带回现代，也是80000RMB的价值。我好生惋惜。
　　“明月，今日你委实卤莽。”谢婉容微微皱眉，训斥一句，转而向我时，已是一副歉意的模样，“蓝姑娘，小妹年幼唐突，不是之处还请你多多体谅。”
　　“无妨，只是可惜了这杯上好的茶水。”手臂划开一个半圆弧度，“欧阳夫人，请坐。”
　　她抿唇一笑，不慌不乱地在另一侧就坐。倒是欧阳明月，虎视眈眈地瞪着圆眼，无论如何不肯坐下。
　　“这确是上等的罗岕茶。”谢婉容打量着地上的碎片，“单就这洒在地上这么些时候，那茶香还未被风吹散，也知这茶确是好茶了。此茶必是让蓝姑娘饮得酣畅淋漓，口齿余香吧？”
　　“正是。”我轻轻颔首。
　　“独坐书斋日正中，平生三昧试茶功，起看水火自争雄。热挟怒淘翻急雪，韵胜甘露透香风，晚凉月色照孤松。”谢婉容徐徐念道，缓缓笑开，“蓝姑娘果然好心境。”
　　这二位特意寻我至此，该不是只为讨论这番茶事吧？我压下心头不满，面上倒现出几分冷意。
　　“蓝姑娘是否因我姑嫂贸然打搅，心生不快吗？”谢婉容似看穿我的心思，颇有几分歉然地说，“确实我二人来得唐突。”
　　“哪里……”我连忙赔笑着。这谢婉容实在是个厉害的角儿，外表看来柔柔切切，城府却深不可测。
　　我心知不妙。
　　“大嫂你竟向这种人道歉？！”果不其然，一旁的欧阳明月瞪圆了一对虎眼，炮口对准我，发射。“你不过是我欧阳家的众多食客之一，我们做主人的见你一人独处，看得不忍，好心找你闲话家常，你倒是拿起矫来了。”她斜睨着看我，柳眉半挑，“看你毫无姿色可言，倒是狐狸性子十足，竟打起主人家的主意！”
　　闻言，我微蹙眉头，几分讶异。她这话，莫非指我与蓝月……如此想来，红牙亦有过类似的说法。
　　“不要以为你和我红牙二哥私会西花园的事我不知情！”她尖利的嗓音打断我的沉思。
　　红牙……？心里掠过一丝古怪，我转头看谢婉容，她却是半垂面容，分毫捉摸不透。
　　“不知二小姐由何处得知此事？”我低声问。
　　“好啊，那么你是承认了！”欧阳明月冲上来一把扭住我的手臂，“看我不打烂你这张狐媚脸！”她高高扬起另一只手。
　　曾经被你重重羞辱一次，如今，再不会有第二次。
　　我猛地站起，欲擒下她高举的巴掌。
　　“明月，休得无理！”严厉的声音硬生生地掐断欧阳明月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她转过头，满脸通红，又惊又怒。
　　“不要闹了。”谢婉容自石凳上立起，“今日风大易受凉，我们快些回去了。”她上前拉住欧阳明月，复又转头看我，“蓝姑娘，让你受惊……”
　　话未说完，明月竟推得她半退一步，“大嫂最讨厌了！”明月留下这句话扭身跑开。
　　“欧阳夫人？”
　　“没事……” 谢婉容面有几分苍白，抿着的嘴角似因为努力想要维持住以往的弧形而轻微颤抖。
　　“真没事？”我终是不忍。
　　她缓缓摇头，“小姑娘不懂事，却是真的担心我。”她淡淡微笑，眼里有些许欣慰，“她知道，为了红牙，我付出很多……”语毕，转头离去。
　　一抹粉红身影飘然而走，迎风送来淡雅清香。
　　我沉默而立。
　　“晓枫，但愿君心如我心呵……”风里，似有一个绵长的声音，明明低沉，却在耳畔缠绵不去。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都是一样的……
　　发丝因风而舞，心弦因他而乱。这个三角习题里，少了我才是正确的答案吧？
　　脸颊上，被风吹凉的泪痕赤裸裸地暴露在真相面前。
　　伫立风中，良久。
　　痛，算得了什么？

　　***

　　火一般月华长裙因疾风扬起八叶裙幅，红衣女子竟不以为意，急步而行，眉宇间透出隐隐厉气。自她身后匆匆追来一个连声招呼的粉衣妇人。
　　女子终于停下，转过头，抿紧唇，手扯在衣角上，倔强不语。
　　“别这样了。”妇人几步上前，手拍上她的肩膀。
　　“大嫂，人家是为你叫屈嘛……”晶莹泪珠在眼里转动却迟迟不肯落下。谢婉容轻叹一声，着手抹去她眼角上微微溢出的液体，“别哭了，傻丫头。”
　　“大嫂，我们找你的大哥过来好不好，大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我相信他来了一定可以把那个讨厌的女人赶走。”欧阳明月不甘心地嘟起嘴巴，委屈地直想哭，“我讨厌看到她，自她来了以后，蓝月大哥像变了个人一样，眼里只有她，再不关心明月了。”她说着，“我最讨厌最讨厌她了……”
　　“找那人来……”谢婉容似未听到欧阳明月的抱怨，她的眼睛飘渺，仿若进了另一个空间。
　　“大嫂……”
　　“不行，你的谢大哥身居要职，实在抽不得空过来。” 回过神来，她连连劝慰小姑子，“好了，好了，天开始冷了，回房里吃些热食。”任由欧阳明月挽起手臂，她的身子却隐隐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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