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那颗星

　　起得晚了，张七七干脆懒在家里一天没出门。
　　也许是那个梦太过美妙和绮丽，前世的记忆碎片朦朦胧胧慢慢回归脑海。
　　而最让人兴奋的，还是镜面中看到的那副居然是属于自己绝世容颜。

　　该如何形容那个真正的自己呢？

　　很像小时候看过的神话故事中插图上的仙女。她们衣袂飘飘，玉带环绕着纤瘦的腰肢，云鬓如霜，肌肤胜雪，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张七七整晚陶醉在梦境成真的兴奋里，恨不能立马渡完这一劫早点回到天庭去。对她来说，拥有如花的容颜就是最大的幸福。神不神仙嘛，毕竟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滋味。

　　张百川在花园里喝茶。他喜欢这功夫茶慢悠悠，笃定自在的节奏。
　　三百年前，他在天上，也是这么悠闲。无论雕梁画栋，又或是轻歌曼舞，还有仙界终日烟云雾缭绕的氛围，他无忧无虑，身心空灵。

　　神仙就是如此，无欲无求。不比凡人，眼前的未来的过去的，纠结渴望悔恨一起来，丝毫不清净。不清净的身心，永远不得正果———实际上来世能否继续做人都不好说。神仙高居天庭，心无旁骛，一心一念，皆是纯粹与恒定。

　　漫无目的地呷着茶，张百川微微叹了口气。
　　回想这一劫，不是他动了凡心被贬，而是替张七七的娘挡了一道迫在眉睫的厄运后，一起被罚下界。

　　他清楚记得那日的蟠桃宴，众仙打五湖四海前来，汇集一堂，歌乐弦管，热闹非凡。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席间，他作为一个普通小仙，坐在离天帝很远的位置。

　　那天天帝心情大好，与天后二人在宝座上彼此微笑着望着阶下，不时眉目传情恩爱有加。
　　忽然听到一声惊叫，紧随其后是清脆的一声———“啪！”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众神纷纷侧目。

　　天帝皱眉，面无表情。眼神迅速扫了扫两旁正在侍酒的婢女，缓缓开口。

　　“犯错者，即刻罚下界。非十劫不可回。”
　　说着，目光如炬照向一众低头颤抖的婢女们：“是谁？自己出来罢。如此盛会，居然大煞风景……”

　　他转头一抹阴沉的脸色，温柔望着天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莫要被坏了心情。这些下人，还是要好好调教…”

　　张百川坐在下面，正食不知味。

　　这种酒席没什么花头。神仙本来就不知道饥饿，珍馐美酒摆在面前又能怎样？
　　但是重要场合又不能不来。如果天帝震怒，所有的神仙都要受到诛连。

　　于是百无聊赖坐着喝闷酒，又得看着高高在上的帝后二人耍花枪没完没了。

　　打碎杯盏的婢女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大颗的泪成串地往下掉。
　　她不是不敢站出去，而是真的被这个“非十劫不能回”给吓到了。

　　原本升仙就是千万劫才修来的正果。管你什么妖魔鬼怪，但凡有些灵气又能踏上正途，再加上合适的机缘，方能位列仙班。
　　一朝得道，万世清闲。这是多少尘埃般渺小的世间众生梦寐以求的夙愿？
　　现在让人家历经十劫才能赎罪，未免太过了吧？
　　张百川心头火起，稍加思忖后不等那婢女咬牙上前便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陛下恕罪。小仙张百川有事启奏。”他毕恭毕敬，声音洪亮，一本正经。

　　天帝意外地转过头，张百川？没听说过。估计是不入流的站在最后一排的，应该才来没多久。

　　“说吧，什么事？”看在天后始终面带微笑的旷世容颜上，天帝实在不便发作。虽然四海八荒都是他的领地，跺跺脚便要地动山摇天下大乱，可毕竟这么多属下都看着呢。

　　张百川暗自咬牙，“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小仙正果不牢，心有杂念。方才撇见那位婢女貌美，忍不住动了凡心……”

　　“什么？！”天帝又惊又怒火，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你说什么？！”天后却很好奇，禁不住笑吟吟看了过来，“你好不容易才上来，私动凡心不怕被万劫不复？”

　　张百川微微抬头看了看那个兀自惊诧羞涩难当的婢女，心念倏忽一动，继而低头大声道：“小仙对她一见钟情，便偷偷轻触了她的袖口以示爱慕。她惊慌之下失手打碎了一个翡翠盏。请陛下罚我便是。”

　　此言一出，众神哗然。

　　其实没几个人认识张百川。能来参加盛会的，一是根据资格排序正好排上，二来，也为了讨那高高在上的帝后二人高兴罢了。能来已经很好，你还专门犯错讨罚？

　　天帝怒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居然讲起男女私情来了！”

　　张百川心里冷笑，你们两个难道不也是？暧昧得让大家酒都喝不下去了，不会是故意的吧？那么肉麻，现在反而好意思说我？……

　　天后看来心情不错。她抚了抚天帝的手臂，柔声劝说道：“算了，翡翠杯盏咱们多的是。看在他痴心一片的份上，干脆成全他们，一起贬下界，别再来了……”

　　众神心中不忿，各自腹诽不已。

　　天帝皱眉道：“这么容易？那不便宜他了？”

　　天后看了看张百川又对天帝说道：“他仙基不稳，早晚还得被贬。那个婢女经不得诱惑同样该罚。既然他二人如此齐心，干脆就一道成全了吧。下界后若能留得慧根自然知晓一切，劫数过后还能回来。如若不然，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张百川听了心里笑得不行。

　　要早知道慧根是干这个用的，还不如当世为人时好好过日子。何苦熬得油尽灯枯才成正果？要这正果又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爱慕别人？

　　婢女此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满怀感激。

　　天帝拗不过天后的劝说，悻悻哼了一声：“既然天后大度，为你们说情，那就一起贬下去吧。”

　　张百川正要磕头谢恩问清楚细节，只见天帝宏袖一挥，眼前一片白茫茫，立刻便失去了知觉。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醒来时他浑身湿淋淋躺在河边。耳畔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头顶上天空湛蓝，飞鸟掠过时发出一声长鸣。

　　一转头，身旁有个俏丽的身影正抱着一捆柴手忙脚乱地堆砌着。显然是准备生火。

　　“你是？”张百川恍若隔世地问道，努力回想着一切，无奈却只是零星的片段。

　　她先是一愕，继而跑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喜极而泣道：“你醒了。还记得吗？为了救我，你也被贬下了界。”

　　张百川仔细辨认着。想起来了。那个闯祸打碎琉璃盏的婢女。
　　没想到她长得小如此巧玲珑柔美异常。当时只看到侧面的轮廓，竟不知她有如此动人的美貌。

　　张百川登时记起来了。堂堂天帝，众神之首，居然这么小家子气。不就一个杯子么，有什么了不起！

　　“你不是也来了？”张百川有些尴尬，语无伦次地说，“为了救你我口不择言胡说的，别放在心上。我道行不高，不懂天上的规矩，看不惯才出手救你。不用谢我。”

　　她抬起头来，婉婉一笑：“要不是你半路上杀出来，我才真是万劫不复。你是仙，我是星宿，如果被贬会连路边的一棵草都不如。”

　　她美得无法言喻，笑起来更是百媚千娇。张百川心跳加快，垂下眼低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她微微颔首，轻声无奈道：“跟你一起，熬完这劫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张百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她：“真的？”

　　她点头：“人间疾苦良多，我一个人如何度过漫长岁月？你说过的话要算话………”后面半句，她羞得不敢看他。

　　张百川不等她说完便坐了起来。

　　“我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仙，现在可能仅有的法力也没了，但是我愿意照顾你。”他心潮澎湃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常。”她羞赧道，“我是天后座下第六颗星。专门服侍天后的起居。那天侍酒，一时分神才打碎了翡翠盏。”

　　张百川觉得好奇又有趣：“你是星宿，道行高深，怎么会分神？”

　　她面容忧虑地望着他：“你我住在天上，不知道人间生老病死的痛苦。有时候我在天上洞悉下界一切，便生了不该有的念想。”

　　张百川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现在咱们也来了，想回也回不去了。生老病死怕也是逃不掉的。”

　　阿常颔首低眉，却语气坚决：“事已至此，我就跟着你了。”

　　张百川百感交集，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转向那堆柴嗫嚅着问道：“你这是要生火？”
　　她点点头，指指他身上的湿衣服：“你浑身湿透，不烤火会着凉的。”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已没了法力。现在连火也点不着了。”
　　张百川缓缓站起身来走过去：“我试试。”…………

　　那日起，他们便结成了夫妻。隐姓埋名保留着前世记忆，就这么悠然活在人间，倒也其乐融融。
　　可他们毕竟与常人不同。阿常虽然法力尽失，但张百川却奇迹般保留着部分的基本能力。比如预知未来，洞悉周遭一切，点石成金之类的。如此一来生活就不成问题，直到阿常身怀有孕，快要生养。
　　那段日子他们很开心。虽然阿常数次忧心忡忡跟张百川提到自己的梦。说梦中有神人指点，自己一旦诞下孩子，便是离开人世的时候到了。定数如此，不可逆转。然而孩子会是自己命运的延续，而且终有一日能重返天庭。

　　张百川一开始不相信，直到阿常生下女儿后凄然撒手而去。他才回想起妻子的来历。原本是天上的星宿，不朽之躯，又怎会面临生与死的选择？
　　仰望星空，遥远的天际，她似乎正在微笑，眨眼凝望着他。

　　女儿也有着天仙般地容貌。为了避人耳目他便施了障眼法。一切的渊源自然有烟消云散的那一天，到时候天上就此该多一颗璀璨星辰，伴在妻子身边。因此取名——“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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