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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
“我还以为她很刁钻胆小。”
穿着深蓝衬衫的鲁迪看着盥洗室门口,压低着声音。
亚尔坐在椅上,一言未发,眼睫微垂,掩住眸光。
鲁迪继续低声叨咕着:
“结果这么强悍敏捷。她开枪的动作比我都他妈的标准,简直像个训练过的老兵。你见过这样的女人吗?”
亚尔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
“她才十八岁。”
大多数十八岁的女孩,都在家学着怎么卷头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公主,可是他身边这个却放着公主的身份偷溜到邻国,在街头上被人行刺也能镇定自若的回击。世人一直太轻视她,她会是个好皇帝——如果她能一直活下去的话。
盥洗室的门打开。
康帕斯的天气果然温暖,快深秋时分夏季炎热仍未褪去。鲁迪的衬衫和长裤在她身上长短合适,却太肥,袖子一路卷到手肘,手臂一垂,又立即落下。西德尼满不在乎的又把袖子卷上去,光脚大步踏出来,径直走向亚尔,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他:
“擦擦你肩上的血。”
亚尔靠在椅上心不在焉的伸出左手来接,却碰到旁边桌上花瓶。西德尼干脆抓着毛巾,垂脸小心拭去他右肩伤口附近的血迹。手指拂过亚尔裸露的肩,她的脸顿时有些热,毫无疑问他的身材很好,但是肌肤表面微凉,触上去令人禁不住微微颤抖。西德尼的手指颤了一下,目光扫过他正在走神的脸。陷在沉思中时,亚尔的眼睫微垂遮住眸光,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笑容,深沉的有些淡漠,与平时几乎判若二人。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亚尔这样的表情。
毛巾触到伤口,他的肩膀微颤了一下,抬起眼睫,看到她在打量他,随即微微一笑:
“我没事。”
薄薄的唇角牵起来,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温柔,与刚才的冷漠天差地别,让西德尼心头又是一颤。她索性扔下毛巾,心烦意乱的乱步走到窗边。
气氛有些窒闷,鲁迪聪明的没有开口,起身离开:
“我出去拿些喝的。”
没有人先开口,亚尔慢慢抬起头打破沉默:
“这条街上一向很乱——”
西德尼却打断他,猛地回过身:
“明天一早,我就回边境。”
想法已经出现,她已经说出来,未经任何考虑;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这话有多么冲动,忍不住又扯扯头发,心烦意乱的在窗边踱了两步,拨开茫然的思绪。
有人来刺杀,就意味着极有可能她的行踪已经被暴露。以前在莫伯格附近或者哈德斯她可以不这么害怕,但是这是在沙恩,公爵保护的触角不可能伸到这里。今天是枪击,明天会是什么?这甚至跟上次被人劫到小巷不一样,一旦身份暴露,她必死无疑;而亚尔甚至为她挡了一枪,手臂差点废掉。
她可以佯作镇定,逼着自己不怕,但逃家多次,她还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这第一次,已经足够让她心惊。
不论是她自己的安危,还是亚尔和他身边人的安危,她都不能也不敢再冒险了。
西德尼甚至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如果不来康帕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满脸懊丧的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脑袋:
“我必须回去。这里——这里太不安全。”
顿一顿,她张张嘴,又顿一顿,终于又开口:
“……谢谢你,替我挡了一枪。”
这些感激的话她说的一点也不自在,甚至很别扭,可那张棱角分明的漂亮脸蛋,根本掩不住任何心事,深邃的眸里,歉意,内疚,自责写的满满。
亚尔再看了一眼,缓缓开口:
“那些人未必是冲你来的。”
西德尼愣了一下,张张嘴,又闭上。
“他们也许跟你没什么关系,”亚尔站起身,修长的腰线沐在微暗的光线中,脚步优雅,表情温和,“你不必感觉抱歉。鲁迪在这一带很熟,我会让鲁迪去查一下他们的来历——”
“恐怕他们确实跟我有关,”西德尼咬牙打断他,猛地抬起头来,“我很抱歉瞒了你——”
她看着亚尔敛起笑容的表情。
深沉的,淡漠的,暗淡的光线中他的颜色近乎深黑,凝视着她,令人无所遁形,西德尼顿了顿,仍然咬牙接着说下去:
“我骗了你。我的父亲——他很有权势,只是——我不能说出他的身份。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所以今天这些人,我怀疑他们跟父亲有过节,所以,所以才会这样——我必须回去。”
她闭上嘴侧过脸,等着亚尔继续的一连串问题,也打定主意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可是站在她对面的男子,沉默许久,只是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温柔拖沓的漫不经心:
“康帕斯的初夏时节是最美的,不过秋天也不错。如果你想继续在康帕斯呆几天,我可以陪你。”
西德尼垂眸思索片刻,避开他的手指,语气坚定:
“我一定要回去,最好是尽快。明天。这样拖下去,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你能不能帮我?”
黄昏降至,窗外飘过浮云。她看到亚尔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
“当然。好的。”
夜色徐缓飘落,西德尼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说好明天一早出发离开康帕斯,她本来应该安心的,却更不能平静。
她索性起身,推门走出去。
亚尔说酒吧二楼比较安全,所以他们没有回旅馆。西德尼撩起窗帘,望着远处的天空。跟莫伯格不一样,康帕斯的夜里灯光太亮,看不到璀璨的星光;想着明天的归途,她忽然开始有些想家。
瑞莎堡不能称为她的家,但是那里有乔克和普拉契,有公爵。这是第一次,她开始有些想念,而非厌恶那个地方。
远处的灯光徐徐靠近,打断她的思绪。西德尼微微放下窗帘,垂眼看着一辆驶近的车。灯光很亮,她眯起眼凝视片刻,渐渐看清开车人。
亚尔。
车子在酒吧下面停住,车门打开,亚尔开门下车,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走了几步,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住脚步抬起头,盯住窗口看了片刻,双手插进裤袋,仰头一笑。
他看见她了。
西德尼索性撩高窗帘,打开窗子,就见亚尔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下楼。西德尼皱皱眉,想了想,走到门口套上靴子。
街道上还有灯光,但已无人声。靴子踏在石砖上,哒哒哒,声音格外清晰。西德尼随手理着垂在胸前的卷发,慢慢走近车门,看着斜倚在车前的亚尔:
“现在就要走?我以为是明天。”
亚尔微勾着唇角看她片刻,忽然直起身拉开车门,然后大步走到另一边,来开车门:
“上车。”
西德尼又愣了一下,迟疑着钻进车里,偏头看着亚尔:
“……你跟我一起去边境?”
没有回答。汽车疾驶出街道,平稳的往前,开了不知道多久,经过一座很长的石桥。西德尼看着桥头的石雕,猛然回神:
“伊苏里尔河……这不是离开康帕斯!你要去哪里?”
亚尔一手扶着方向盘,微微侧脸,声音低柔:
“那个地方,如果不去,你以后一定会后悔。据说,那是大陆上最值得一看的地方之一。”
夜色宁谧,凉风低回,伊苏里尔河北岸果然比南岸整洁开阔,建筑也更古老密集。车子已经经过一个广场,拐进一条小巷,然后进入一条宽阔的街道,又走了不久,一座建筑出现在眼前,西德尼盯着那座远看别致胜于壮观的建筑,喃喃出声:
“……圣瓦伦丁宫。”
这座据说曾是德普斯二世私人府邸的建筑,曾一度作为沙恩的皇宫,后来沙恩帝国分裂,德普斯二世重新组建政府,又将皇宫移回老地方,圣瓦伦丁宫因此空置。不过几年前,德普斯二世把这座别墅式宫殿重新修建,扩建了花园和街道,然后作为十四岁生日礼物送给了自己的长子亚伯特。
一座据说大陆上最精致的花园,和一条据说大陆上最唯美的街道,十年来在阿兰蒂亚晨报上刊登过不知多少次。
西德尼确实曾希望能来这里看看,但是车子越来越近,她转脸看着亚尔,忍不住想要同他恶作剧:
“亚尔。”
“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停顿一下,接着开口,“其实我很讨厌亚伯特那个——风骚男人?”
吱——车子猛地拐了一下,西德尼被狠狠甩出坐位,倒在亚尔身上,慌乱的扯住亚尔的衬衫,嗤——
亚尔的衬衫被撕破。
车子猛地刹住,西德尼狼狈的从亚尔身上爬起来,前后看看无人,最后盯住亚尔:
“你疯了吗?为什么忽然拐弯刹车?!我把你的衣服都撕烂了!”
那个男人嘴角慢慢绽出一个微笑,随手拉拉胸前几乎被撕成两片的衬衫:
“没关系。我还以为也许你会想去那里转转。现在我们还是回——”
话音未落,车门拉开,西德尼已经跳下车,转到他这边,砰的拉开车门:
“下来。陪我走走。”
花香徐徐。
康帕斯的秋天并不冷,甚至有些温暖,街道两侧的阳台上垂着碧绿的藤萝,带着隐隐香气,掩映着高处探出的月季。蔷薇还没有落叶,细密的枝桠缠绕在间隔的红色低矮砖墙上缘,很容易就会让人想起夏初时它们可能会有的繁茂。透过矮墙和中间的黑色铁栅,隐隐可见庭园里空阔的草坪和精致的水池与石雕。
街道两侧的墙壁上,错落的悬着低矮的路灯,黑色的灯架嵌在看起来古老而陈旧的灰色石座上,透明的灯罩里透出昏黄的光辉,黯然却温暖。西德尼看着前面两个细长的影子,一时有种感伤的错觉,好像此刻即将成为永远。仿佛受了某种蛊惑,她停住脚步,看着亚尔:
“这里很美。”
亚尔站在不远处,幽深的眸子看住她,令西德尼不由得屏住呼吸,然后慢慢扬起微笑:
“我觉得,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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