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

　　苏家兄妹各按兵刃，并不作答，秦斯倒也不觉尴尬，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后，笑道：“怎么了，跟活见鬼似的？这酒真不怎么样，没骗你们。”说着左右环顾，从边上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上面。

　　北野腹诽自己宁可见鬼，面上倒是装得波澜不惊：“你在偷听了多久？”苏北冽则喝问道：“你来做什么？”

　　秦斯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两人安静：“嘘~轻点儿，轻点儿，吵着隔壁让人过来围观的话，吃亏的可不是我。我刚路过，听见北野小妹妹在提问，我就好心好意地来解答一下咯。”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本来桌子上的酒杯就是一套四个，于是连另叫杯筷都省了，秦斯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摆好了杯子，斟好了酒，仿佛自己本就是来赴宴的客人。

　　苏家兄妹对视了一眼，均没有松开剑。北冽问道：“你跟了我们多久了？”北野接口道：“你上昆仑到底是去干什么的？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秦斯微笑道：“我也不是特地来给你们传道受业解惑的啊。这样吧，我也恰好有几件事要问你们，一换一，如何？”也不等二人回答，便接着北野的话茬答道：“我上昆仑，是奉师命找找昆仑派的麻烦，顺便拿回几样东西。”说话间却悄悄绕过了苏北冽的问题。

　　北野问道：“什么东西？”

　　秦斯笑道：“该我问你们了。我想想……你们上昆仑山，是干什么去的？”

　　苏北冽对着北野摇摇头，示意其别开口，然后答道：“我上昆仑是为了报仇。小野……小野是贪玩好奇跟着我来的。你在昆仑拿了什么东西？”

　　秦斯解下自己背上负着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两个卷轴、一本旧书。秦斯将其一一打开给苏家兄妹看了，原来是两副山水画、一本手抄的山海经：“这都是我师祖的遗物，十四年前被董老头儿偷走了。我猜他以为这里面写了什么武功秘籍，藏得可好，让我一番好找。这次我上昆仑拿东西，顺便也找找他们的麻烦。哼，董老头儿命大，我那一刀居然没把他劈死。”

　　秦斯抬头将杯中酒饮尽，冷笑了一声，眼角眉梢俱是杀气：“不过我下山之时，董璧创口崩裂，加上内息走岔，眼看是挨不了几天了。他这一死不要紧，昆仑派只怕要为掌门争个你死我活。那么，你们上昆仑报什么仇？”说着，将那几样事物重新包好，负回背上。

　　苏北冽缓缓道：“十八年前，家母怀着孕与董岳动过一次手，被他一掌击伤，早产生下我二弟后力竭而死。家父悲痛欲绝，上悬玉峰欲杀董岳报仇，但董璧无视江湖道义，一力回护儿子，打伤家父后逐他下山。家父为此郁郁多年，几年后练内功时走火入魔而死。这两笔血债自然要算在昆仑头上。”

　　秦斯啧了一声，不屑道：“武林道义？”在北冽开口之前，又说“那他之前和你动手的时候，还想杀你来着。”

　　苏北冽显然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斯提起酒壶给自己斟酒，顺便把另外三只酒杯都满上了：“你妹妹没和你说？我救他是因为她求我啊。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最主要的理由是——”秦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我看上了你啊，苏小哥。悬玉峰上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我才救你。”

　　苏北冽、苏北野：“……”

　　秦斯放下酒杯站起，对着苏北冽抱拳行礼,斯斯文文地道：“苏庄主好。在下无迹崖秦斯。秦晋之好的秦，赫斯之威的斯。”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还是苏北冽先开口了：“这不是真话。”

　　秦斯切了一声，道：“装正经，真开不起玩笑。那天我扣住了苏北野小妹妹，当时你在和董老头儿动手，我原本是想着等你们打到两败俱伤，然后跳下去宣布枕闲庄有人偷偷潜入昆仑，再浑水摸鱼，顺手砍几个昆仑弟子，最后趁乱溜走。这算不算给昆仑找了个特别大的麻烦？”

　　北冽还未回答，北野插嘴道：“我看是给枕闲庄找了个特别大的麻烦。”

　　苏北冽对北野摆摆手，示意其不要多话，面色沉静地点点头：“自然是算的。不过既然已有计划，为什么最后放弃了？”

　　秦斯睁大眼睛，直视苏北冽，语气真挚：“因为刚好我对阿冽你一见钟情啊！北野小妹妹又在旁边求我，那我自然就顺水推舟了。”

　　苏北冽听到这个称呼，终于忍无可忍，拔出岁寒剑指向秦斯，冷然道：“拔你的刀。”

　　剑尖距离秦斯不过三四尺，她却笑容不变，端起酒杯向苏北冽一举：“阿冽，对付我这种人，能偷袭就偷袭，能抢先手就抢先手，千万别打之前先通知一声，你们这种少侠都一身的毛病，这真不是什么好习惯。”见苏北冽压根不想接这句话，又道：“枕闲庄希音剑法名震塞北，我是很愿意和阿冽你比划几下的，不过今日不成。北野小妹妹，当时你是不是答应我，要帮我做一件事？”

　　北野低声回答：“是。”

　　秦斯正色道：“那么，把白苓丹给我。”

　　苏北冽插嘴道：“你到底跟了我们多久？最近几天我们可都没提过白苓丹。”苏北野急道：“你又没受什么难治的内伤，要白苓丹有什么用？”

　　秦斯反问：“我乐意拿去丢进黄河里听个响，那也是我的事，是吧？”

　　北野道：“可是是我答应你做一件事，不是我哥哥答应你做一件事！”

　　秦斯笑道：“那我要你去问你哥哥要白苓丹，然后给我，如何？北野小妹妹，你要知道，今天如果你拒绝为我做这件事，将来我提的要求可只会更难。”

　　苏北冽沉默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了装着白苓丹的瓷瓶，丢到了秦斯手里。

　　秦斯将瓷瓶在手里抛了几下，面有得色，忽然身形一晃，已站在了北野身后，左手手掌覆在北野嘴上，右手捏住北野下颌骨，手上略一用力，那枚白苓丹已经送入了苏北野腹中。随后秦斯左手连点北野风府、中脘、章门、神道四穴，右手拔刀，与岁寒剑在空中相交。

　　铿的一声巨响后，苏秦二人各退了一步，桌上器皿已然均被震碎，酒、茶淅淅沥沥地流了一桌。

　　苏北野趁机从秦斯掌下脱身，只觉右臂酸麻，只得改用左手握剑，一招“柳边飞鞚”递了出去。秦斯右手持刀接连变招，左手按住窗沿，找了个空档轻捷地翻出了窗，反手向苏北冽甩出几样事物。苏北冽挥剑将它们打在地上，却是三枚小小的金元宝。

　　苏家兄妹翻窗追去时秦斯声音已在远处：“好久没和人聊得那么开心了，这顿算我请的。二位，后会有期。”

　　秦斯虽走，但二人却也没继续喝酒的心思了。北野下楼喊来掌柜，赔偿了酒馆损失后，和哥哥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栈。

　　北野十分内疚，提议去拜访止岁谷，言道既然当初华山派钟珪能求得白苓丹，枕闲庄自然也可以。不料苏北冽闻言十分生气，怒斥妹妹异想天开后直接将其赶出了房间。北野只觉得这顿骂挨得莫名其妙，但念及哥哥此刻一定心乱如麻，也不回嘴，只委委屈屈地回了自己房间。

　　当天晚上，北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将此事翻来覆去地想，也只能想到苏北冽因为自己吃了白苓丹而生气。这事儿虽是秦斯的错，但到底也是因为自己之前答应了他一个要求，苏北冽骂自己也不算全然骂错。想到此处，北野翻身下床，想去找苏北冽道个歉，不料打开房门，却看见苏北冽站在门口。

　　二人面面相觑地站着，最后还是苏北冽先开的口：“之前……我不该对你发火的，对不起，小野，这不是你的错。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只是想到阿离，心里不好受。”

　　北野觉得眼睛有些湿润：“擅自答应她一个要求……是我的错，哥哥，你骂我也对。”然后在苏北冽再次开口前抱住了他，脑袋在北冽肩膀处蹭了蹭，一如之十年来北野闯祸了之后，来找苏北冽道歉时的固定收尾动作，“而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哥哥，这个世界上，我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苏北冽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慢慢回抱住北野。

　　* * *

　　此事后二人也不再有什么游山玩水的兴致，决定直接回枕闲庄。苏北冽一路上小心探查，均未发现秦斯尾随的痕迹。

　　七日后清晨，二人刚进客北城，就见家中老仆陈伯守在城门口。陈伯见到苏北冽，极是激动，口中喊着大少爷奔过来，伏在地上哭诉道：“二少爷三日之前被人用暗器打伤，那暗器上竟是淬了毒的，二少爷勉力运功祛毒，不曾想那毒药如此厉害，现下二少爷已经晕了半日了。”

　　北野、北冽俱是大惊。三人快步赶回枕闲庄，直奔苏北离卧室。

　　苏北离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神志也不清醒，连卧室内进了人都未有反应。他左手小臂上有个菱形伤口，尚未完全凝结，肘关节以下一片青黑之色。

　　苏北冽见状松了口气，知这是苏北离内功修为不够，只能阻止毒药沿血脉上行，却不能倒逼出毒药之故。毒性既然一时不能上行，那弟弟暂时无恙。

　　陈伯将打伤苏北离的暗器取了过来，那是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蒺藜。

　　苏北冽带上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拈起铁蒺藜，对着阳光端详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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