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这顿早膳吃了半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终于进入通州地界。褚时从车窗往外看，发现街上的人流少的可怜。他命令燕南道转向去农田查看，竟然空无一人。

　　此地距离军营不近，褚时决定在这里分头行动。

　　“我在此地下车，由这往西不远便是知州府。”褚时下了马车走到树荫下对燕南道说，“我还有要事。把之前交给你放银票的锦盒给我。”

　　“是。”燕南道恭敬弯腰，把怀中揣着的锦盒递给对方。

　　“走吧。”褚时目送着燕南道离开，确定对方不会回头，才朝着军营走去。

　　军营驻扎在褚魏交界处，出入口都守着士兵。放行的要求极为严格，除去身份证明，还要交代身世和军中保证人士，堪比昭刑司。

　　由于此行不可被发现，褚时还特意在街边买了斗笠。可若是不能暴露身份，又如何隐蔽地传达能够表明自己身份的信息。

　　“我是顾将军熟人的侄子，你去向顾将军交代一声。从前除夕顾将军还在陷阵营时，每至初春，我总往军中送些窗花。将军应该认得我。”褚时说，“麻烦通传一声。”

　　“胡说！”那士兵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将军与那个陷阵军根本毫无瓜葛。如此想来与你也毫无关系。”

　　褚时愣了一下，片刻就想明白了，却不知该如何挽回。此时士兵身后有另一位身材高大的人走上前来，看着装应该是右羽卫。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顾元卫身边的人。

　　“卢命，对方不清楚军中礼节，你也不必过于排斥。”前来的男人长相不凡，声音低沉沙哑，沙场多饮烈酒的特征，先是安抚门口的士兵，然后转头对我说，“我是顾将军手下，叫我白姚就行。你先稍等，我进去向将军通报一声。”

　　白姚进去传话的时候，营帐里穿着护甲的人站在参赞政事身旁讨论正事。却听说外边有熟人来看他。白姚还想要详细报告自己对于对方身份的猜测，却让将军打断。

　　男人抬头望向京都的方向，似乎是想起了谁。

　　——三年，的确是岁月如梭啊。

　　“白姚，你带他去主营，那里会客比较方便。我收拾一下就来。”白姚俯首听见对方说。
　　“那覃将军那边，可否需要我去通报一声？”白姚问。

　　“不用。覃欢那个老东西可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兴趣。”男人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扭曲，“他永远只会盯着那几本兵书。可别打扰他，否则可有我们受了。”

　　“是。”白姚抬头看到对方的表情，笑了一声表示了解。

　　褚时就跟着白姚去了主营。一路上没有见到几个人，像是一条人烟稀少的道。

　　主营里放了不少的兵书，却没有多少刀枪，沙盘已经被推平。褚时静静坐着等，一盏茶时间不到，主营外边有了人声。他猜测应该是顾元卫，像是在询问些什么。

　　而后进来了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浓密得看不清大半张脸。三条刀疤从右额角斜跨至左下角，直至隐密不清。

　　“殿下？”对方声音有些熟悉，却也识别不清，像是玻璃磨蹭在皮革上，有些瘆人。

　　舅舅从军时间早，那时褚时找着机会去看他时年岁也小，因而有关其容貌的记忆只有寥寥几笔。却对那位副将印象深刻。

　　身材消瘦，是个文气邹邹的青年，一干糙爷们围着火堆唱从军行，到了他便成了吟诗作对。但不显女气，声音很干净，倒像是志向上榜的书生。

　　岁月怎么如此催人老。

　　“顾将军，相信父皇早前便将孤的来意告诉过你了。”褚时语气有些轻快，将斗笠摘去，“没想到顾将军这几年变化很大啊。那时候不过四五岁，连舅舅的脸都影响不深。却是对你还颇有印象。”

　　对方愣了片刻，想起了皇帝书信里的话。

　　——你的身份，朕还未告知于他。多年以来，小时日日想着为你平反。如今，朕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现想来，还是由你说，更加妥帖。

　　“只是孤不知，什么时候舅舅的事在军中还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褚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不见小时候的一点影子。毕竟许久未见，兰万庭脑海中有关褚时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对方张扬的笑。

　　“兰将军当年被揭发...的事情在所有打仗的士兵心中，都算不得真，却也不能表露。干脆就当禁忌了。”兰万庭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再度沉默下来。
　　他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本来有关皇帝从前计划的一切事宜都极为危险，更不用说如今与蔡诚的大战就在眼前。

　　近乡心怯？也可能是感觉妹妹和他还有圣上都知道这件事，却只瞒着对方有些愧疚，又或者...他也不知晓。

　　“将军既然知晓孤的来意，却又不说话，这是怀疑孤的身份？”褚时轻笑，将怀中的太子印鉴和刚刚用压在银票下的钥匙取出小铁盒里的地图一起递给对方，“看看。父皇说这张兵力部署图对你之后西上参与这场战争很有用。”

　　男人似乎只是粗略打量了一眼，便将东西握在手里，很紧，连他都清晰瞧见了对方手腕处凸起的青筋。还有一块十字型的褐色疤痕，伤口似乎处理得很不好。

　　“是孤的记忆出错了？舅舅手腕处好像也是有这样的一处伤疤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磨蹭，褚时撇去心中的焦躁，没看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既然东西带到了，孤还有件真正重要的事想问，将军先坐下吧。”

　　—

　　在褚时简要描述皇帝交代给他的任务时，圣德殿内褚崇宜正与甘邑商量计划。

　　“兰万庭那里的部署是否完备了？”皇帝看向甘邑，问道。

　　“如今殿下应该到了，等到兰将军确保殿下安危便会西上与阵前军汇合。”甘邑回答，“虽不知殿下手中的假地图是否会被盯上，但至少参与此战的将军都早已收到属下派人送去的真地图了。”

　　皇帝沉默片刻，再确定了一次相关事宜，“通州的知州朕之前命令你调查，确定也能够忠心保护小时？”褚崇宜不知为何总是隐约对通州有着奇怪的感觉。

　　“是的，属下详细调查过了。”甘邑回道，作为这位多疑君王在这件需要保密的事情上最信任也是唯一的信息来源，一定会将事情办妥，“知州早已收到皇命。”

　　—

　　“我说了，那小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与皇家有关系。我家老爷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了。”站在门口的婢女指使门口两个武夫将他架出去，重重合上了知州府的大门。

　　燕南道站在知州府外面，思考自己是哪里犯下错误。为何一位王公大臣还能因为自己与皇家扯上关系，就毫不留情地将他给轰出去。

　　—

　　而此时褚时则盯着对方，见他挑眉，不禁问道，“可是这部署图有什么问题？”

　　“不是。”兰万庭随意将东西放在一旁木桌上，“谢谢殿下一路辛劳赶来。只是有关于这个布防，或许臣还有许多需要向殿下询问的。所以殿下能否告知近几日住在哪家客栈，也方便你我沟通。”

　　这个理由很正当，但褚时并不想说。这场出行在一开始就让他感到不安。

　　“将军不必担忧，孤近几日都在通州。毕竟还有要事需要解决。时常会来与你叙叙旧的。”褚时抿了抿嘴，强行转了话题，“顾将军，对现在众人如此忌讳舅舅的事，没什么想法吗？”

　　兰万庭见他不愿透露住处，倒是挺欣慰对方的警惕。问不出总归有别的办法，陛下也是，怎么让褚时一个人过来。也不配备两个侍卫。

　　褚时望向帐营口，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却一晃消失，“我记得当年舅舅很喜欢你，那一仗前，他跟我说以后有机会还想帮你讨个赏。落榜了几年，总想让你在其他方面过得好些。”

　　只可惜对方不领这个情，兰万庭心想。当年就是因为顾元卫勾结魏国，将他们如此重要的最后一战的兵力真实消息透露给敌国，最后导致他们惨败。

　　他似乎还能记起他们窝在一个山洞里相拥取暖的场景。赵谦失了一臂，流血过多开始出现幻觉。时不时嘟囔着家中妻子和那个未足月的小儿子。张井害怕得流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另外几个平常胃口最大的闭上眼睛睡觉，把剩下的粮食留给别人。

　　旁边还躺着几具兄弟们的尸体，面黄肌瘦。很多都是饿死的，肚子上的肉都被扯下来，他们闭着眼用他们的肉填肚子。洞里潮湿，凡是长出来的蘑菇和青草也基本都被吃光。

　　也不管有没有毒，掰着时辰活，哪里还估计的了这些。山脚下围着汹汹火把，山间不时还能听见来往的脚步声。忽近忽远，他们也不敢睡，吊着精神，就怕一睡不起。

　　如此想来，这么多年代替他关在狱里的顾元卫不管受了多少酷刑，比之当年的他们也算好上不少。至少也不用像他这样，隐姓埋名给皇帝重新积蓄力量，扳倒蔡诚的时间。连妹妹流产也不能赶回去看上一眼，更不用说将近十年都没能见见这位从前他很喜欢的小孩。

　　这件事，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兰万庭心想，等扳倒蔡诚，我将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殿下再耐心等等，不剩多久了。

　　现在他不敢说。

　　“关于兰将军的事情，我这里的确是有些消息。”兰万庭睁着眼瞎编，“只是先下我们要先处理蔡诚，当年兰将军的事可能与他有关。以防万一，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信我？”褚时内心不满，但未表现在脸上，“他是我亲人。”

　　“我当然信你。只是害怕隔墙有耳。”兰万庭垂眸盯着地面，不敢再去看对方，害怕再回忆起什么，“殿下这几日便在客栈等着我的好消息。”

　　兰万庭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沉默不言，两人僵持了一会，褚时总算开口应下。他心知对方这个态度，即使自己坚持想问，对方也不会吐露任何消息。但既然有了消息，总是比之前一无所知来得好上一些。

　　“知晓了。”褚时回道。

　　兰万庭让白姚将对方送出军营，私下还叮嘱白姚，派几人跟在褚时身后，打探一下对方住处。方便之后自己离开军营外出打仗，好挑几个在褚时身边护着。

　　白姚送褚时出军营时，一路上往他身上瞟了数次，褚时当做没有注意到。对方估计很好奇他的身份，连将军叫他进来的时候也出现的很快。

　　褚时朝着之前两人分别的地方走去，一边思考这几天的事，希望理清思路。这次他挑了一条小道，森林密布，是个捷径，能减少些时间。

　　却不想在行到中途时，异变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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