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听不到手机铃声，林后寻发来的消息陈时自然也没有看到，她的确是把手机丢在书包的一个角落里了。一路上，陈时专注地看着车窗外变化的风景。但是很快，她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叔叔，回家的路好像不是这一条啊。”

　　中年男子面不改色地握着方向盘，“老太太一早去中心市场买菜了，我们顺路过去把她接回家。”

　　陈时却突然变了脸色，“你刚才不是说奶奶还在睡觉吗？”

　　车内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陈时的手愈发冰凉，身子也因为害怕开始不自觉地发抖，“你到底是谁……”

　　男子轻叹一声，“小朋友，别害怕，我只是带你去一个地方，并没有打算伤害你。”

　　陈时猛然睁大了眼。这时，车已经驶进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男子将车停在了一棵树旁。

　　他扔给陈时一块黑色布条，“自己把它戴上吧，我也不想强迫你。只要你配合一点，顺利的话，一两个小时后你就能安全回家了。”

　　从中年男子的言行中，陈时能明显地感受到其中的安抚意味。车厢内空间逼仄，她一不可能闹事，二也无法凭借人力砸开已经被上了锁的车门，只好忐忑不安地接过了黑布。

　　男子从后视镜中看到陈时用黑色布条紧紧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满意地重新发动了车子。

　　视觉被屏蔽，陈时只能通过颠簸的感觉判断出他们在不断地拐弯。大概十分钟后，车子终于重新停下。

　　男子下了车，帮陈时打开了车门，拉着她的手臂把她从车座上拽了下来。

　　“你别想着喊救命，既然带你过来，这个地方自然是除了我们之外一个活物也没有。只要跟着我进去坐一会儿，完成了任务，你就安全了。”

　　男子的话极有威慑力，陈时从小到大没遇到过这种事，此时也光顾着害怕和发抖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讲了些什么。

　　陈时任由男子拉着她，小路蜿蜒，且散着许多石子。男子一时不察，让陈时跌在了路上，手臂被石子的尖锐处划出了一道浅色的血痕，陈时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太小，连近在一旁的男子都没有听到，还以为她没事，又继续马不停蹄地拉着她继续走。

　　又过了几分钟，陈时听见男子打开了一扇门的声音。她被带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接着就是男人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没多久，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陈时。”

　　那是个男声，听着十分年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陈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林后寻是你哥哥？”

　　陈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啊，真是不幸，做他的妹妹很累吧？”

　　陈时有些疑惑，但还是本能地摇了摇脑袋。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他。”那个人轻笑一声，似乎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那是个疯子，而且，他会引来更多的疯子。”声音忽而贴在陈时的耳边响起。

　　“你不信？”声音又远了一些，“比如说我。”

　　陈时的呼吸骤然乱了。

　　“哦，你别担心，我还是有些理智的，不会把你怎么样。”

　　明明同样是安慰，但是这个人说的话却让陈时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耳边不再响起说话声，但那个人也并没有离开。

　　就在陈时的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一个冰凉的屏幕冷不防贴紧了她的耳廓，吓得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陈时？”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时没忍住，很没骨气地哽咽了。

　　“你现在到家了吗？”电话的另一头，林后寻听见手机中传出来的压抑的啜泣声，一颗心骤然悬在了半空。

　　“你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

　　可惜对面的电话显然是被挪了位置，一阵脚步声响起，陈时的啜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林后寻，久仰。”

　　林后寻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你是谁？我妹妹现在在你那？”

　　那个人没有否认，只是笑道：“你这半吊子哥哥可真是相当不称职，也不亲自确认一下妹妹的安全，害得她轻易上了陌生人的车。”

　　林后寻沉默了一会儿。

　　“你把她绑了？”

　　“呵呵，你的语气大可以再阴森一些，反正人在我手里，也不知道是谁恐吓谁。”

　　“你到底是谁？”林后寻压着脾气，又问了一遍。

　　那个人不再卖关子了，“我叫郑杜坤，你大概不认识这个名字，但你肯定知道金恺吧？我是他表哥。”

　　林后寻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怎么，被我打到头破血流还不够，这么久了，才想起来搬救兵吗？”

　　“这不要紧，”郑杜坤讲话慢条斯理的，却带着一股天然的讨厌劲，“你要是真在乎这个妹妹，现在就该跟我谈个条件。”

　　耳边不断传来郑杜坤的声音，林后寻垂在身侧的手掌渐渐收紧。最后，蓦地松开。

　　“你什么时候能放了她？”

　　“等我看到我想要的东西，立马就让人把她送回家。”

　　“她有受伤吗？”

　　“我是没打算动她的，不过来的路上自己摔了一跤。但是你放心，死不了就是了。”

　　“你！”林后寻从咬得死紧的牙缝里蹦出这么个字来。

　　“行了，多费点心思在我让你做的事情上吧。都是混出来的人，你应该也懂得规矩。今天这件事你要是捅进警察局，我们谁都没好果子吃。当然，我更不介意再拖上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我知道！”

　　“话说回来，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当初那件事到底是谁更理亏。你有本事把它压下来，我很佩服，但是事到如今，你也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吧？你知道，我其实可以做得更狠的。”

　　林后寻深吸一口气，掐断了电话。

　　陈时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才终于等到了林后寻的声音。

　　“他们现在会把你送回家，你尽量配合就好了。”

　　听到林后寻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陈时忽然感觉一股更加委屈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来。

　　可半晌后，她又等来了林后寻的一声叹息。

　　“对不起，是我不好……等你到家了，再打个电话给我吧。”

　　还没等陈时有什么反应，下一秒便是一阵忙音传来。

　　“啧，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陈时低头不语。

　　“一个姓林，一个姓陈，不是亲兄妹吧？”

　　陈时只觉得她被屏蔽了视觉之后的四感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在一刀锐过一刀的伤害中喘过气来，可郑杜坤仿佛是从刺激她这件事上挖掘出了极大的乐趣，一点也不舍得就此轻易地放过陈时。

　　“你知道林后寻为了你答应了我什么条件吗？”见陈时无力地摇摇头，郑杜坤勾起唇角，“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这样以后，你在林后寻心里，大概就成了个累赘吧？”

　　“他说我可以走了。”陈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郑杜坤。

　　郑杜坤嗤笑一声，挥手招进了之前那个中年男子，让他领着陈时出去。

　　快要踏出大门的时候，郑杜坤突然说道：“来日方长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清晰地传进了陈时的耳朵里。

　　林后寻点下发送后，关闭了手机屏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分明感觉自己累极了，可大脑在睡梦中也不肯安分。

　　林后寻又梦见自己在一滩血池中醒来，浑身上下，不，就算是周围的每一缕空气中都散发出粘稠腥臭的味道。一个女人握着小刀，鲜血直从她手腕的刀痕上汩汩流下。她慢慢地转过头，紧盯着林后寻，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林后寻睁开眼，分不清是被噩梦吓醒的，还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看了眼来电提醒，抓着手机走出了寝室。

　　“小时手臂上的伤怎么回事？”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电流那头传来。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是在学校不小心摔的。”

　　“那就是摔的吧。”

　　林立民此时站在自家阳台上，听着儿子漫不经心的语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那学校我还不知道？！又不是工地，哪来的地方能让她摔出那么长一道口子！”

　　林后寻的声音终于沉了下来，“很严重吗？”

　　“你奶奶正在给她处理伤口。”

　　“哦。”

　　“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孩子倔得跟头驴似的，一个字也不肯吐。”

　　“没什么，”林后寻有些不耐烦，“你把电话给她。”

　　“你这孩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

　　“哥？”

　　“今天吓到了吧？”

　　“……还好。”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这两天在家里就好好休息吧，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陈时是迟钝了些，但她也不是个傻子，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今天这出闹剧是因何而起，但林后寻显然不愿说，她也不敢多问。

　　“爸那边，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要是心里难受，也不用帮我遮着藏着，这事儿……他迟早要知道的。”

　　“我不会说的！”陈时急忙道。

　　林后寻微愣。

　　陈时弱弱地解释道：“就、就是有点被吓到了而已，不算很难受，我不会跟叔叔讲的！”

　　“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行了，随便你吧。”

　　林后寻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推开门坐在公共长桌前，打算平复一下心情。

　　陈时的阅读练习被他随意地放在桌上，风吹过的时候带着纸页“哗啦啦”地翻动，恰好，停在了夹着画稿的那一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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