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其实会考完了，周宜贞已算得毕业。近日小贞妈妈天天在念叨——既然不上大学，那高三其实也不必读的，不如尽早找份工。
　　小贞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她生性散漫，知道一旦工作就再也没有校园里这样的自由时光了，因此一拖再拖。妈妈给了找了两个印刷厂，一个电子管厂。小贞都找各种理由没有去。小贞妈妈心中有气，只要见到小贞，三句话必要说到小贞如何不争气，怕是要在家养到老了。
　　小贞也知不能一味拖下去。但她隐隐又觉得印刷厂和电子管厂并不适合她。要说什么适合她，自己又说不上来。像她这样的普通家庭，哪家不是辛辛苦苦做工。邻里间有发了财的，要不是考上了大学，要不是南下深圳。大学自己是不要想的，难道要去深圳？她并不知南下要如何挣钱，只看邻里的哥哥姐姐有在广东打工的，回来一趟似乎都能拿出一沓票子，大家羡慕得很。但小贞常听他们私下抱怨：“攒一年，回来花精光。”
　　小贞问了问，广东工资也许高个一千两千的，但生活成本更高。有些不在厂里的更显老练事故，也更有钱，虽说见得世面更多，小贞却不喜欢。
　　她也觉着自己矫情，想不明白，但无人商量。妈妈和姐姐再不会听这些，只要小贞能挣出一份工资来，少些不怕，家里没有白张嘴的也算是好日子了。小贞又看看萧楠，也无法开口。萧楠为着高考自己已焦头烂额，况小贞觉着凭她的家庭也好，智商也好，想做的应该都能去做，大概无法理解自己这种理想和现实间的差距。再说了，自己的理想到底是什么也模模糊糊的。
　　她心情烦躁，自己想不明白，也不想在家听妈妈念，最近在萧楠家待得越发久。
　　那天，她俩一进客厅便见到萧爷爷与萧楠爸爸坐在客厅。
　　其实若不是萧楠出事，小贞并不会第一次来萧楠家即见到萧爷爷和萧楠爸爸。她来的次数多了就知道萧爷爷虽已退休，但白天似乎有生意在忙，基本是不在家的，甚至晚饭也很少见到。而萧楠爸爸根本就不与他们住一起。萧楠每天到家便会问起爷爷的日程，阿姨通常就答：“当然是应酬去咯。”
　　自从退休到了星城，爷爷的应酬反而多了起来。萧楠知道这是他退休前不知多少年就在此布下的生意。原来在外地并不见得事事亲力亲为，但现在退下来了，又恰逢改革开放到这年头大家已明白经济挂帅的势头再不会逆转。星城靠着广东近，从政府到百姓，心思渐渐活络。爷爷看着时机不容错过，因此日渐忙碌。
　　萧楠不太明白为何谈生意不能上班时间在办公室好好谈，非要下了班在饭桌上谈。据说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来着。而爷爷有次喝的头晕脑胀回来，在客厅一边小口喝着阿姨端来的蜂蜜水，一边感叹：“退了到底是不一样，原来一个电话的事情，现在要喝半斤茅台。”
　　阿姨常常念叨：“司令你要少喝点！”萧楠却从来没劝过。爷爷这个份上，出去应酬已然不是生计问题，还是自己想做点事情。能喝出个结果来，爷爷肯定是高兴的。萧楠于是让阿姨给爷爷备上蜂蜜水。
　　萧爷爷看到小贞和萧楠一同进屋并没起身，微微点头，但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和善柔软。萧楠爸爸却走过来，亲热地与她们打招呼，又对女儿嘘寒问暖。
　　小贞规矩称呼：“萧爷爷好，叔叔好。”——她从第一次起就没有带姓称呼萧楠父亲。因为她早看出萧楠的爸爸和爷爷半点不像，且十分客气和疏离，不像亲父子。
　　萧爷爷浓眉大眼，国字脸，花白头发，配一身军装，看着神采奕奕。但他目光清亮柔和，总感觉带了几分儒雅。萧楠爸爸却脸型瘦削，眼窝深陷，鼻梁直挺，看人目光犀利，有些异域风格。
　　萧楠正想带着小贞回房间，对面的门开了，阿姨推着一个小推车进来。推车上是一个方形的木质茶海，上面有茶壶茶杯等，还有一个酒精炉。萧楠爷爷向她俩招招手：“来来来，一起坐一会儿。”
　　阿姨闻言将推车推至爷爷沙发跟前说：“司令稍等一下，我再去添两个杯子。”
　　对面沙发的萧楠爸爸立即起身：“阿姨你去拿杯子，我来泡茶。”不待阿姨客气又跟萧楠爷爷说：“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萧楠爷爷点了头，萧楠爸爸立即搬了个椅子坐到爷爷旁边。萧楠也领着小贞将外头回廊上她俩的椅子搬进来，萧楠坐在爷爷一侧，小贞坐在对面。
　　萧楠爸爸掀开朱红色紫砂茶壶，发现里面已经装好茶叶。于是拿起酒精炉上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的玻璃水壶，慢慢倒入紫砂壶中。盖上壶盖略等了10秒，即将壶中茶水全部倒入一个玻璃公道杯中。这时茶杯已拿了过来，萧楠爸爸熟练地将公道杯中的茶倒入四个小小白瓷杯，每个略涮一下，将水全部倒入茶海。接着又用开水将紫砂壶灌满，盖上盖，再淋些开水在壶上。那壶本来亮丽如新的表面立即像上了一层油，光滑温润。
　　萧楠爸爸欣赏了一下：“紫砂一厂的泥料就是好，您这么久不用，这一下就养过来了。”
　　萧楠爷爷笑：“我不耐烦摆弄这些，就你在才拿出来。”
　　萧楠爸爸也笑：“多喝茶对身体好。现在医生都这么说了。您嫌麻烦让萧楠给您泡！”
　　萧楠还没搭话，爷爷就说：“她？她现在可比我忙！”
　　萧楠爸爸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高三了？真快……”
　　萧楠笑着说：“爸爸太忙了。”
　　萧楠爸爸略有些不好意思。爷爷却说：“你爸爸最近确实不得闲。这么一大摊子都要他撑着，比你这个高考生还累啊！”
　　萧楠爸爸感激地笑。他将紫砂壶的水再倒入公道杯，再又倒入茶杯。然后先拿了一杯亲手递给萧楠爷爷。又拿一杯递给小贞。小贞连忙称谢，双手接过。再又要给萧楠拿，萧楠却已自己拿了。萧楠爸爸才自己端起最后一杯，一小口一小口酌。
　　小贞也学着样子小口地抿。入口就觉着浓郁的熏烤过的茶香，咽下去又隐隐有股素雅的花香。
　　“真香啊！”小贞真心赞叹。
　　萧楠爸爸说：“这就是芝兰香了。您觉着好喝我再拿些过来。”后一句是对萧楠爷爷说的。
　　萧楠爸爸并不是来过“家庭日”的，他是来找萧楠爷爷谈公事的。但此时萧楠和小贞在一旁，显然不合适。萧楠什么都没说，小贞自然也不说话。但心里越发诧异——这爸爸和爷爷以及女儿之间也太客气了。
　　于是萧楠的爸爸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说茶叶，萧楠和小贞就静静喝茶听着。
　　三泡过后，萧楠正要开口带小贞回自己房间，萧楠爷爷忽然询问起小贞的家事。原来周宜贞早早没了父亲，与妈妈姐姐住原来工厂分的筒子楼。妈妈在学校里做勤杂工，姐姐初中毕业就在幼儿园的一个食堂做事。
　　爷爷又问小贞：“毕业后怎么打算？”
　　小贞有些不好意思：“考不上什么，只好出来找事做。”又补充：“其实会考完就算毕业了，我已经可以做事了。”
　　“哦？那你想做点什么？”
　　“我妈妈给我找了两个厂子。”
　　“那你呢？你怎么想？”萧楠爷爷却这样问。
　　“我？”小贞有些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这些天翻来覆去在心里捣腾的心思一下都涌到嘴边。但，这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小贞只好说。
　　萧楠爷爷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可要好好想想！”
　　“我……我不想进厂做事！”小贞终于说了出来。
　　萧楠已是听呆了。她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小贞可从没说过这些——当然，自己也从没想过小贞居然是已经要工作了。
　　“为何不想进厂做事呢？”萧楠爷爷似乎特别的感兴趣，真的追问起来。
　　小贞却皱了眉头想了一会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家里的邻居朋友，大部分都在厂里做事。我就觉得我并不想做他们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爷爷又问。
　　小贞难得的有些脸红：“不知道……”
　　萧楠模模糊糊地，也觉得小贞不太适合工厂。怎么个不适合不知道，但她不能想象小贞能年复一年地站在流水线上。爷爷却是十分懂得的样子点了点头，对萧楠爸爸说：“这件事你去联系一下，我看她可以去小蒋那里。”
　　又对小贞说：“你下个星期天过来。”
　　萧楠爸爸想，这大概是要报答这女孩子上次搭救萧楠。小贞有些云里雾里，萧楠爷爷似乎是要帮她，但她自己尚且没主意呢，爷爷要做什么？
　　她正想着怎么回答，爷爷已让两人回屋去。
　　两人抱起书包准备离开，爷爷又忽然叫住萧楠：“心可有所动？”
　　因刚在说小贞的事情，萧楠就看小贞一眼，见她两手捧着书包。书包是红色帆布的，没装什么书，软塌塌托在手上。于是说“火山旅。”
　　爷孙俩同时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过下午五点。爷爷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进屋后，萧楠和小贞对视一眼，两人都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半晌，萧楠安慰似的说了一句：“爷爷向来会安排，你下周来就是。”
　　小贞呆滞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萧楠爸爸和爷爷之间过分的客气。她想了想，还是没问。
　　两个孩子去了房间，不自然的爸爸和爷爷各端一个小杯，小口地抿，一时谁也没说话。
　　又是三杯过后，萧楠爸爸笑着问：“那个同学和楠楠很好啊？”
　　爷爷也是一笑：“小周不错，你们慢慢就知道。”
　　萧楠爸爸一向知道爷爷看人一流，但这么个小女孩？萧楠爸爸觉得爷爷略多事，不以为然。
　　爷爷却忽然问：“其实，去个大专也不是不能操作。搞成个体育特长生，运作下，说不定大本都有可能，你觉得呢？”
　　萧楠爸爸虽然才第一次见小贞，但他闯荡这些年，无论什么人，一照面，几句话下来也差不离了。这个小姑娘显见有些机灵劲儿，很大方，但谈不上多厉害，家庭条件也不好。这种孩子，上个大专拿个文凭又有什么用呢？早两年大学生已经不包分配了，大专生只会更不值钱。说实话哪怕萧楠，名牌大学毕业，如果家里没有点背景，也就是进公司，苦哈哈打工，不知要熬多少年。萧楠爸爸每年见多少职场新人，这年头大学本科已经是他们公司的必须条件——保安清洁工除外。
　　他觉得？他觉得周宜贞应该学一门实用技能。老蒋那里虽是中专学历，倒也合适。大专学历看似更漂亮，实则完全没有用处。为了感恩，硬给塞进大专，以后毕业都困难，未必对孩子好。
　　萧楠爸爸略想一想，说：“大专我也可以帮忙运作下，不过……是不是不太合适？”
　　“哦，怎样不合适？你说说看。”爷爷喝了口茶，将小瓷杯放在茶海上，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语气轻松。
　　“一来这个小周大概不是读书这块料吧。而且刚才说起来，似乎家庭条件也一般。她家里让她出来工作是有道理的……”
　　“不错！”爷爷忽然插话，“因为这样是有道理的，符合实际情况。”
　　萧楠爸爸扬了扬眉，这是话里有话了。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爷爷不紧不慢地说，“小周家里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小周不愿意去厂里做事，我想帮她。她是个伶俐孩子，但不适合读书。我如果帮她运作去读大专，勉强可以，但于她不合适，于她家里也不合适，这就不是‘以正合’了。小蒋那里，学历不高，但很实用，就业不愁。适合她，她家里也会同意，就‘以奇胜’了。”
　　萧楠爸爸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爷爷的意思。这是在说回他们刚刚谈的事情。萧楠爸爸叹口气：“这并不太一样。我们是天泽药业大股东，调动资金是正常的事情。但我尊重她，跟她讲道理。”
　　萧楠爸爸边说边将公道杯里剩余的茶给爷爷再续上：“我跟她讲明这个流动资金调用没有风险的，地一拿下来就贷款，钱就回来了,而且我还给她利息！我在她办公室现场就让刘行长打给她！这个份上她还不松口，司令你说说……”
　　萧楠爸爸抱怨一通，看爷爷一脸没什么大事的样子，忍不住加一句：“防我跟防贼一样……”
　　爷爷摆摆手，示意萧楠爸爸不要着急：“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儿子养大，他现在听你的吗？他成人啦，不是你私有财产。我们再是控股股东，药业也是独立法人。小严不是防你，她不过是站在药业的立场上把控资金安全。她有她的想法。”
　　她是有她的想法，并且不理会股东的想法，你常年放任惯出来的——萧楠爸爸心里嘀咕，嘴上说：“她就是只考虑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里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爷爷不禁笑了：“她只吃她这一亩三分地的收成，那可不这样！”
　　萧楠爸爸心里一动：“您的意思是……”边说边把茶杯双手递给爷爷。
　　爷爷接过茶杯，一口喝掉：“我的意思，还是尽快考虑成立集团公司。现在地产也好药业也好，控股股东都是个人或者个人控股的不同公司。这个不利于以后管理和协同作战——比如资金调配。”
　　爷爷放下杯子，在桌子边点一点，示意萧楠爸爸继续添茶：“像小蒋、小严这些，以后都不要作为这个那个公司的股东，都提到集团公司，作为集团公司的股东。这样，他们以后才能站在集团公司的角度考虑问题，更加有大局观一些。”
　　萧楠爸爸正续茶，听见爷爷这样说，一时没有接话。待两人又喝过一杯，萧楠爸爸才斟酌地开口：“集团公司这个事情是讨论了一阵了，我也觉得是势在必行的。只是呢，这次河西地块的事情比较紧急，怕是不能这么从长计较。”
　　爷爷点点头：“这次地产资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萧楠爸爸想了想，说：“我已周旋了很久，能找的人都找了，关键现在能抵押的都抵押了，信用也到上限了……”
　　爷爷继续点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地产正是上台阶的时候，不容耽搁，战略上我站在你一边。
　　“但，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再是药业的大股东，药业也是独立法人——独立法人啊，你再品品这四个字，不容胡来！”
　　爷爷声音忽然严厉了些，萧楠爸爸也只叹口气：“我知道了。”
　　爷爷知道萧楠爸爸心里并不服气：“我知道你怎么想，别人家都这样做，我们为什么做不得？
　　“短期战略是地产，长期是少不了实业打底子的。药业你现在看发展没有地产快，将来有你靠它的时候，现在不能把它当提款机！
　　“不过，公司是独立法人，股权却是我们财产嘛！”爷爷忽然话锋一转。
　　萧楠爸爸立时明白：“只是现在股权质押不好谈呢，银行大多要实际的什么地啊，厂房啊，设备什么的。药业没什么值钱的设备，厂房也在县里，还抵押了……”
　　爷爷说：“这个交给我来办吧。”
　　此行目的算是达到。萧楠爸爸这才起身到门口喊阿姨加水，回来坐下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等阿姨加完水，萧楠爸爸才不紧不慢地换了一壶新茶叶，边洗茶边问爷爷：“楠楠的志愿填了吗？她怎么打算？”
　　“她自己选了文科。填志愿大概要高考后。”
　　萧楠爸爸解决了难题，放松下来，不禁面露微笑，话也多起来：“女孩学文好。小楠这么聪明，考哪里都得。我看就星城财大不错，学个会计什么的。将来在自己公司，也稳定。过些年再找个好人家，哈哈哈……”
　　爷爷也笑了：“那你有空同她讲。”
　　“您没同她讲过？”萧楠爸爸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无所谓。只是看她样子，怕不太适合进公司这条路。”
　　萧楠爸爸微微诧异：“她不进公司，以后谁帮我们？”
　　爷爷专心喝茶，头也不抬：“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还有家栋吗。”
　　萧楠爸爸听得这话，心突地一跳，脸上却半点不显，只飞快地瞟了爷爷一眼。见爷爷脸色十分平常，自己也故作平静：“他懂什么，打打杂而已。”
　　爷爷这才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他：“你不必同我讲这样的话。这些年你们父子战斗在一线，功劳、苦劳都是第一的。家栋本就比楠楠大些，又出来得早，我看已经是一把好手了。下次开会讨论成立集团公司的事情，你把他也叫上。该有他的不会少。”
　　萧楠爸爸心下五味杂陈，不意爷爷如此大度，又感慨总算等到这一天，郑重道：“谢谢司令。”
　　爷爷其实不太在意这些，生意于他而言是做点事情，兴趣居多，于钱上他看得十分之淡。听得萧楠爸爸如此，他才想起方才说起集团公司股份的事情，萧楠爸爸并未搭话，想来是对股份安排有些想法。
　　爷爷心下叹气，但也知道他们父子出身贫苦，一路打拼。且正直青壮年，于名利并不能和自己一样看待，只能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必然是都要到集团这个层面来的。股东多了，对你掌舵也要提出更高要求了。”
　　此时，萧楠爸爸并未多想利益分配的问题。只是对于药业的严沁芳他多有顾虑。并不仅仅因为此次严沁芳拒绝支持他资金。只是天泽药业是老爷子所有资产中唯一一个直接收购过来的，并不像商贸或地产是一点点自己做起来的。而药业又是严沁芳自己创业亲手做起来的，现在已具规模，外人轻易插不了手。萧楠爸爸总觉药业不是“家生仔”。忽然严沁芳也成了集团股东之一，他感觉怪怪的。
　　“司令怎么安排怎么做，我一定尽力。”萧楠爸爸表态，又打个预防针，“就是怕股东复杂了，关系不好协调。”
　　爷爷知道他说的无非就是严沁芳。天泽药业是严沁芳带着几个女医生和护士下海一手做起来的。有些规模了却遇到流动资金困难，是爷爷给钱解决的。从此药业就挂了“天泽”的牌子，爷爷也成了大股东。但天泽这边从来没有插手过经营，也插不上手，可以说药业就是严沁芳的地盘。
　　这两年天泽地产业务扩大，资金需求量大，天泽起家的商贸又不断萎缩，萧楠爸爸他们为了筹集资金没少打药业的主意，但一直没有成功。所以也不怪他对严沁芳有看法——明明天泽的东西，大股东却伸不了手，谁乐意呢？
　　爷爷拿起一旁萧楠喝过的茶杯在手里把玩。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瓷小茶杯。他两指捏着茶杯边缘在手里转了转，放在茶海中央，说：“我知道你们喝茶的养壶，但你说你们怎么不养白瓷杯呢？”
　　萧楠爸爸只稍微怔一下，知道爷爷有话说，并没回答，两肘撑膝，上身微倾，做出认真听的样子。
　　爷爷说：“你们喝茶讲究的，拿到紫砂壶都要开壶，说是去火气。其实呢，烧制紫砂壶和烧制白瓷杯温度是差不多的，都是1000多度吧。你说，怎么少有人开瓷杯去火呢？”
　　爷爷停了停，自己回答：“因为瓷器去火是个漫长的过程，远不像紫砂这么立竿见影。新紫砂看着就粗粝，但好泥料一个月下来也变得温润了。瓷器却有一层釉包着。新瓷看着就是温润的，哪里想得到还有火气？但年复一年，慢慢的泡，釉色淡去，才忽然想起来这玩意儿当初也是1000多度的火里烧出来的……”
　　爷爷认真看着萧楠爸爸说：“严沁芳这种人，就像这白瓷杯，看着温和，其实风里雨里的打磨了那么多年，油盐不进，只能慢慢泡……”
　　萧楠爸爸想说，除了对您，严沁芳对别人绝谈不上温和——当然油盐不进他是领教了。
　　爷爷又说：“前些年你们开疆拓土，主要对外，碰到这样的人，哪有时间慢慢泡，绕开就行了。这几年你们——特别是你，要慢慢体会经营管理。这里面‘管人’就是大学问了。一下子说不那么多，但‘白瓷’这种人最难对付，你慢慢体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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