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6）
　　鹿溪认认真真想了很久，山神大人一诺千金，应该不会骗人。既然说过不会伤害他，也说过有需要他做的事情，那么他现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活着总要好好过日子的，鹿溪决定不去想未来的事，先过好当下。
　　山神的院子太空荡了，一点都不像过日子的人家。山神大人是神仙不在乎，但是他还只是一个凡人。在被山神大人默许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之后，鹿溪开始了他叮叮当当的改造计划。
　　鹿溪发现山神大人很爱看他干活，就算不现身也总有目光默默地看着他在院子里忙得自得其乐。鹿溪已经习惯了对着空气和山神大人对话，甚至还会时不时提一些小要求，山神大人从来不会拒绝。头几次鹿溪还心惊胆战，次数多了他便习以为常。
　　时间一长，鹿溪觉得要是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挺不错，就是偶尔他会想念村里的大家。不过想到村子还能平静地生活，鹿溪充满干劲。
　　鹿溪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田地，想要自己种一点作物，新鲜又方便。农耕用具都是山神大人现制的，虽然自己描述了形状，但没有见过实物的山神大人制出来的总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捶捶酸痛的胳膊，鹿溪叹了口气，要是能要是能回村子一趟把自己的用品取过来该多好啊。
　　这些天他恣意惯了，抹了把额间的汗，随口道：“山神大人，我能回去取点东西吗？”他有些嫌弃地看着手中的锄头，“我拿……”放松的日子让他忘记隐藏的威胁，话还没说完，鹿溪就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山神愤怒的声音随之在空中响起：“你想走？！”
　　“咳……”鹿溪脸被掐得通红，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只是……”
　　阵风卷出山神的身形，他的脸色阴沉可怖：“你只是想离开我！我不许！”
　　“没有……真的……没有……”鹿溪摇摇头，他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是他太得意忘形，仗着这些天山神的纵容，竟然忘了自己献品的身份，还想要回去村里……
　　鹿溪以为自己将命丧于此的时候，山神松开对他的桎梏，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鹿溪难受得跪在地上大声咳嗽，压歪了他刚种下的小苗。
　　“山神大人，我没有想离开您！”鹿溪跪着向他求饶，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刚来的情形，“我只是想拿我用惯了的工具，真的没有想离开……”
　　山神怔怔地蹲了下来，没有看他，而是伸手扶正了一颗他种的小菜苗。
　　这个小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模样，地里种着菜，屋旁种着花，屋子里也被各种物件充实着，寻常夫妻过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山神看着跪着发抖的鹿溪，他的愤怒如潮水般涌来又飞速地褪去，一切都索然无味：“那个村子就这么好？”
　　“没有没有……”鹿溪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村子已经把我嫁给山神大人您了，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山神并没有开心，他缓缓地摇着头：“你说谎。”
　　“我没有！”鹿溪快哭了，他害怕，山神大人的威压让他直不起腰，他还记得刚才与死亡擦肩的感觉。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山神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的鹿溪坐在地上，自己亲手布置的一切还围绕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全身冰冷。他随手摸到那些被压塌的小苗，有的还有救，有的却已经烂了，悲伤、害怕、委屈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他本来是村子里的大好青年，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被村长一家视若亲子，呵护得很。他手脚勤快，念过点书，长得还很好看，今年甚至有媒婆想要来和他说亲，可是偏偏一夜之间山上开遍了红花。红花开遍的两天之内，村里定了亲的立马结了婚，没有定亲的马上收了聘礼，只剩下一些无知小儿嘻嘻哈哈地不知忧乐。他是孤儿，承蒙村子恩惠，这个荒诞的说法被提出时他没有任何异议，只要能帮村子解围，他甘愿以身犯险。
　　一身红衣，他就被嫁到了这鹿山之上，明明是大好男儿却要日日居于男人身下，柔着性子，腆着笑脸，迎合着山神的喜好，生怕一着不慎毁了村子的明天。他努力地和山神和平共处，甚至还萌生和山神做一对普通夫妻的荒唐念头……
　　他以为日子会好起来，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积压的情绪一股脑爆发出来，鹿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自己就像那颗小苗，被山神大人随意地压烂了，扶不正了，好不了了……
　　那一晚鹿溪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反正醒来的时候他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但现实还是有了变化。鹿溪处处小心、事事留意，他不再叽叽喳喳地对着空气和山神说话，他安静沉默，忙完手头的活做就坐着发呆，等着黑夜来临。他每天依然会给山神留饭，但是山神却再也没有吃过一口，又变回了那个不食烟火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夜幕降临的时候准时出现，来和他赴云雨之约；天亮的时候消失不见，留下冰冷的被窝……
　　这算什么呢？
　　鹿溪赤裸着身子躺在被窝里，眼睛忍不住泛酸，使劲眨了眨才把泪珠子憋回去。
　　此时此刻他睡在冰冷的被窝里，更想念村子里温暖的家了。
　　好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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