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长风有时来

　　这两天顾长风没有来找我，于译也没有。我打算去城外的护理院看一下我的母亲。我特意去买了一份吃的还有一束百合，前往护理院。那家护理院环境很好，护工们都特别亲切，我一直觉得我妈妈在这里比在我身边要好很多，至少这里每天有人陪她，而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从她生病至今，我鲜有来看她。更多的是于译来看她，这一点我从心底里感激他。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一阵笑声，我探个头进去，果然没错，于译坐在沙发上跟我妈讲着笑话，我妈在旁边笑的特别开心。
　　“妈，于译，你们在说什么呢？笑的那么开心？”我笑笑走进去，“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这是你最喜欢的百合花，还有这个，你最爱吃的蟹粉小笼。”我把手里的东西提给她，她的眼睛里透着光，“哎谢谢你呀谢谢你呀！念念，这是谁呀？你的朋友吗？长得真漂亮嘞！还给妈妈带了吃的哦，快快，请人家坐啊！”我妈一边接过吃的和花，一边对着于译说话。
　　于译看着我，我看着他，都没说话。他最先开口：“阿姨，您又认错了，这才是您女儿，沈念。我是于译啊。”我妈看看于译又看看我，挠挠后脑勺，“是吗？可是刚才是你在给我讲故事呀！我不管！我要听你说故事！”我妈晃着于译的胳膊。于译示意我坐在一旁，然后继续给我妈说着故事。
　　我轻轻坐在她的旁边，眼神注视着她，她此时眼中只有于译一个人。我时常觉得现在我和她之间的交界线是于译。我本来跟她的感情已经淡漠许多，现在这样，让我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从14岁开始，我和我妈妈说话就变得很少，她经常一个人在房里念念叨叨，偶尔看看我爸的照片。我去读高中以后是住校，那几年，她去过最多的地方就是墓园，在家里也不曾与我交谈。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多是沉默。
　　只有于译会时常来我家玩，给家里带来一点欢愉。我想我的性子应该就是这样被改变的。还好我还有于译，他从来都喜欢逗我开心，逗我妈开心，他在的时候我家里都是欢声笑语。还有齐威，他们俩一来我家，我感觉我妈的饭量都会好很多。
　　后来我们几个都去读了大学，我去了苏州学心理学，齐威和于译去了南京学金融。至于后来为什么大家都在苏州定居，也算是因为我。闻老头让我要去美国进修时，我妈已经在城外的护理院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多久回来，我以为只需要几个月，我告诉齐威和于译，让他们回来替我照顾我妈一段时间。齐威说工作原因，只能偶尔回来看看。而很巧的是于译工作的企业在苏州有分公司，他申请调到苏州，就这样他回来了。待了几个月，他把齐威从原来的公司挖过来了，现在他们同在一家公司，只是在不同的工作岗位。
　　我很庆幸我的生命里有这样两位朋友，让我不至于变得不正常。其实我妈的情绪一直有影响我，我这些年一直都有梦到我爸出车祸那天的情形，再加上我妈对我的态度，我没办法让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如果没有齐威和于译一直在陪着我，也许我会变得和我妈一样。他们告诉我最多的话就是日子要继续过下去，我爸也不希望我和我妈变成这样。只是我妈太自责，再多的安慰也没办法让她变成以前那个强势却自信的女人。

　　我妈听着听着故事开始喊饿，我马上站起身，“我去给你打饭回来吧，你想吃什么？”于译也站起来，对着我说：“我去打饭。你在这儿陪一下阿姨吧。”说完熟练地走到一个柜子面前拉开拿出饭盒走了出去。而我连那个饭盒在哪儿都不知道。
　　说来也可笑，现在这样就像是我要代替于译照顾一下他的妈妈一样。我坐到她旁边，打算跟她聊聊天，却找不到话题。沉默了一会儿，我妈突然开口：“你是念念的朋友？那你认不认识念念的男朋友啊？”听闻我楞了一下，“我什么...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不知道啊。”
　　我妈这个时候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活像一个八卦小能手，“哎呀，你居然不知道我们念念的男朋友？我跟你讲哈，他叫于译，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哎，特别好一个男孩子！对我们念念不知道多好嘞！我跟你讲哈，你也要找一个像念念男朋友一样的男朋友哦，哎但是不许跟我们念念抢哦。知道了吧？”
　　我正想着于译怎么成为我的男朋友，于译就端着饭盒走进来，我抬眼看着他，他见我这副表情，赶紧把饭放在桌上，招呼我妈去吃饭。我妈一边走到餐桌一边对我说道：“小姑娘呀，我刚才跟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呀。念念自己跟我说的哟，她的男朋友是于译哎，你不信你问他吧。是吧念念，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带他来看我呀，齐威都来过了哎，于译还不来看我呀！”
　　于译看我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叫了护工带我妈吃饭，便抓着我出去了。“沈念，你听我说...”
　　“好了，你先闭嘴，我是来看我妈的，不想听你说话。”我说完走回房间，守着我妈吃午饭。我忽然想起了我带了蟹粉小笼，赶紧给我妈拿过来打开，但是过了太久，这屉蟹粉小笼已经凉了。正想丢掉，我妈看到了我手里的蟹粉小笼，开心地拍拍手，“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蟹粉小笼呀小姑娘，你真是懂我哎哈哈哈，今天我的念念都没给我带哎。哎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嘞，你一直跟着念念来看我，我居然都叫不出来你哎。”
　　我把蟹粉小笼放到餐桌上，“我也叫沈念。”我说道。我妈听了特别惊讶，“原来你跟我们家念念同名字呀，这么巧呀。怪不得我没一次叫我们家念念你都会回答我哎。好了好了，以后你也是我的念念啦哈哈哈。”我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更巧的，我的妈妈也叫曾英。”我明显看到我妈怔了一下，然后继续吃起了饭，没有再跟我说下去。我走过去跟护工交待了几句，便跟于译离开了。刚走两步，护工追上来，手里拿了一样针织品，“沈小姐，这是您妈妈织的，前两天她给扔了，我看到了就捡起来了，我想你应该会想留住这个东西吧。”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件羊毛衫，但是针线很乱，收尾也不干净，看起来手工做的特别不好。“阿姨为什么扔了？”于译问那个护工。护工说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前段时间我妈说想学针织，然后护理院一个护工就教了我妈，我妈每天就坐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织衣服，别人找她出去晒太阳也不去。于译来了还给于译量了一下尺寸，说给他做的。我知道，她是给她口中的“沈念”做的，也就是我。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扔了。我收好衣服谢了护工，和于译一起出了护理院。
　　路上，于译问我知不知道这个衣服的事情，我想我应该是知道为什么的。我小时候我妈很忙，几乎不会有做家务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基本是我爸在做。小时候班上的同学都有一两件妈妈织的羊毛衫，包括于译和齐威，他们俩不喜欢他们妈妈织的衣服，经常在我面前哭诉不想穿。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特别想穿。我给我妈说过好多次想穿她织的羊毛衫，她从来不答应我，只说不可能，然后给我买一大堆毛衣外套。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说了。我偷偷穿过齐威妈妈给他做的羊毛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比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看，而且暖和许多。
　　我在想这是一种补偿吗？但是不管出于什么，我对这件衣服都十分珍惜。
　　车上的时候，我问了于译今天为什么去护理院。他说今天星期天，是每周他和我妈约好的日子。而我这个做女儿的不知道。我无法去责怪我妈，说她怎么对我就那么冷淡，说她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因为是我先没有做好女儿的职责，怪不得她。她只是觉得她最熟悉的那个人一定是她的女儿，而这些年在她身边的并不是我，而是于译。
　　我听护理院的院长说过，我妈这样的情况不会有什么好转，只需要期盼不会太坏。我不奢求她能记起我，我只想在她剩下的时间里陪着她，哪怕做不了她口中的那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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