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

　　皇宫大殿内争执不休，外殿却一片死寂。

　　即使三千护城卫军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等候在护城河外，他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老皇帝守在皇座上，身侧是华服贵妃，只是面容堪堪用白粉遮掩了住憔悴，双眼浮肿，却明显留下哭过的痕迹。

　　而后，萧恒身着黑罩绒衣，一步一步踏入殿内，紧随其后的，是一身戎装的萧煜。

　　他提着长刀，一言不发，凛冽的气场却让人无法忽略。

　　德贵妃似乎已经哭闹过了，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萧恒你要造反吗？”

　　萧恒温润笑着，“贵妃可别诬陷我，要反的是萧策，儿臣为国运考虑，清君侧。”

　　见老皇帝那衰弱的身躯已经撑不起强烈的反应，萧恒将手中的玉佩扬了扬，“不若贵妃娘娘告诉我，臣弟尚在何处？”

　　德贵妃瞧见他手里那枚玉佩，眼底涌过疯狂，她不顾仪态，踉跄着伸手去抢,“你这乱臣贼子，你把我儿关到哪里去了，你…”

　　她当然碰不到萧恒衣角，早有宫人前来阻挡，一面捆住她的手脚，塞住她的口舌。

　　自始至终，老皇帝都未有丝毫表态。

　　“德贵妃身体有恙，父皇，请将贵妃送回寝宫休息。”萧恒脸上挂着笑。

　　老皇帝终于动怒，顺手摔了青瓷茶杯，大太监虽然有心归附于恒王，却也不敢这个时候过去劝服还在位的皇帝。

　　“逆子，你想要弑君么？”

　　萧恒拱了拱手，“儿臣不敢。”

　　萧煜却握着刀柄没动。

　　老皇帝瞧着眼前的两个儿子，终于瘫软在皇座上，满头白发透露出他的颓容。

　　“你就不怕天谴吗？”

　　萧煜冷笑，萧恒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父皇，萧策意图造反，若是不定罪，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们华国。”

　　“何况，父皇您都不怕天谴，儿臣又如何会怕。”

　　萧恒上前一步，盯着他，面容露出一丝狰狞，声色却依旧暖而浅，“父皇，母后死的时候，你可曾有半分哀悼之心？”

　　老皇帝浑浊的眼球终于延展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响。

　　萧恒侧过脸去，神情融在光里，“呵。”

　　“她待你如何，父皇，儿臣怎敢跟您比狠心。”

　　他任由眼角那滴泪滑过，喉头动了动，双手压了压袖袍，“也对，怎么能奢求你的怜悯。”

　　老皇帝颤抖着臂膀，“你这个逆子，你…”

　　萧煜逆光上前，冷笑一声，“皇兄，咱们父皇的性子，你有什么不了解的。”

　　“叶皇后也是高阁之女，下嫁当年未有半分出色的十三皇子，多年为你殚精竭虑，生儿育女。”

　　老皇帝终于急了，他呵斥着，“谁给你的胆子，敢议论朕，你…”

　　萧煜的声音不急不慢，却透着凉薄，他不顾老皇帝气急败坏，继续开口，“好容易熬到十三皇子登上皇位，双鬓已白，韶华不在，就挡了德贵妃的道。”

　　他用一种淡漠的眼神瞧着老皇帝，“但凡父皇您有一丝恻隐，叶皇后不至于被污蔑通奸侍卫。”
　　语调突兀添了一分悲凉，“不入皇陵，孤魂流浪。”

　　老皇帝气急，砸了砚台，“你这个杂种，你胡说。”

　　萧煜微微侧头，眼眸冰冷一片，“我母亲带着和亲的目的嫁到这里，为的就算是护她那生养的小国半刻安宁。”他扯着嘴角，“但凡父皇有半分守诺之心，就不会为了疆土，灭她满门。”

　　他拇指摩挲着刀柄，慢慢挤出一个狰狞的笑，“让她生下我，抑郁而死，还为了儿子的安全，不曾透露半个字。”

　　“比起狠心，谁能胜过父皇您。”

　　萧恒静默片刻，笑着对他说，“父皇，您该上路了。”

　　老皇帝养尊处优多年，心底那份血性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虽然野心蓬勃，但是真正面临死亡，懦弱就显现了出来，“恒儿，你不能弑君，你不能…”

　　萧恒走近他，“父皇，”他的眼眸黑又亮，表情却有些奇异，“您说您当年如此心狠，就未曾有旧人如梦吗？”

　　萧煜亦缓慢走向他，“父皇，您说叶皇后和我母妃漂泊在这宫中多年，就能让您安然无恙么？”

　　萧恒慢慢凝聚一个笑容，“她们都等着您呢。”

　　萧煜在老皇帝胡乱叫喊中一刀捅入他的心脏。

　　血溅到了萧恒的衣角，他露出一丝嫌弃。

　　黑死侍压着萧策入殿，萧策没有露出半分表情，萧煜将短刀递给手下，立刻有奴才将刀柄塞到萧策手里。

　　萧策无视萧恒，却对萧煜露出一种奇怪的笑，“飞鸟尽，良弓藏。萧煜你猜，你的大皇兄又会怎么对付你。”

　　萧恒温润如初，萧煜面色如常。

　　陆陆续续又有臣子入内。一场闹剧最终落下帷幕。

　　前世萧恒是失败了，因为萧煜不在，也只是道听途说。

　　萧策是此事之后被封为太子，德贵妃终于拿到凤冠。天下却逐渐掌控在李家人的手中。

　　而今世，李家树倒，沦为笑谈。

　　等到三日国丧之后，萧恒正式登皇。

　　萧煜身着一身不显眼的黑绒衣，入殿内辞别。

　　萧恒把玩着酒杯，眼角上挑，目光却没有落在萧煜身上，“你说朕是将你放在身边更安全，还是，任由你远赴边疆呢？”

　　萧煜笑了，“臣弟惶恐。”

　　“不过臣弟没什么野心，若是皇兄不放心，不若给臣弟一些金银，让臣弟入赘西域便好。”

　　萧恒忍耐着还是笑出声，随手扔了一个酒杯过去，“你让华国的皇子入赘西域，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萧煜抬头，眼眸紧盯着新皇，表情确很轻松，“臣弟尚且在世，力保疆国太平。”

　　萧恒扣了扣手指，“魏源城给你。与西域划分清界限。”

　　萧煜叩谢。

　　萧恒能信任他，但是信任几分，却是有待商榷。

　　况且没有一个朝代的和平能够延续百年，猜忌、阴谋，总会日益浮现。

　　萧煜从不赌命。

　　他今日相信萧恒能做个好皇帝，萧恒能相信他自愿归附，镇守边疆，这就够了，新的局面已定，至于未来的变化，踏上一步之后再谋就是。

　　总之不会更差。

　　萧煜早已收拾好行囊，乘夜没入山河。

　　皇城一别，望永不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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