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男草

　　“明公，吏部侍郎南真求见。”管家钱安对钱桑落说。
　　太阳也是刚出来没多久，因为过年后的几天马上就是乾佑帝的万寿节，今天依旧休沐。
　　新年之后的钱府经过短暂的几天放假，已经准备好投身朝政事物。而一人之下的大司马钱桑落刚刚起床，坐在床边喝早茶。
　　听完钱安这句话，钱桑落茶都没喝完，道:“让他在前厅等我片刻，我马上到。”
　　“是。”钱安回道。他是很佩服自家主人这点的，如果说古有“周公吐哺”，那么今日就有“司马放茶”，都可以称为美谈。
　　“南大人，我家主人说，他片刻就到，劳烦您在前厅稍等片刻，我家主人马上就到。”钱安从钱桑落卧房离开，回禀眼前这位前来求见的吏部侍郎，同时也上下打量着他。
　　眼前这位侍郎大人大概和他家大公子钱开心差不多大，二十来岁的样子，神色恭敬无比，据说是科举正途出身，是金陵人。
　　穿着朝服的南真看着钱安上下打量着他，知道钱家经常来达官显贵，自己这样的小官实在是上不了厅堂。如果可以，自己也不想来钱府。
　　“那就多谢了。”南真道谢，然后在钱安的带领下，进了前厅。
　　南真坐在了客位上，钱安招呼侍仆奉茶。说来也怪，本来可以富甲天下的钱府，却没有想像中的美女如云，夜夜笙歌。
　　奉茶的也只是几个小厮，穿着简朴。南真觉得奇怪。
　　正在这时，南真听到了矫健的脚步声。钱桑落身着大司马的官服走了过来，南真赶忙起身行礼:“明公。”
　　钱桑落点头道:“心无不必如此多礼。”但也没有出明言制止。“心无”是南真的表字。
　　“明公，眼下有几个老臣请辞，比如翰林院的主修曹大人，还有金陵城的郕王新丧，朝廷也需要派人前去抚慰。可眼下礼部也缺人。”身为吏部侍郎，朝臣的更新换代，不是先行禀告皇帝，而是先告知钱桑落。
　　乾佑帝登基之始，就摆出一副垂拱而治的圣天子模样，国家大事第一意见总是先问：“钱卿觉得如何？”而钱桑落本人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国家确实也在钱桑落的辅佐治理下，官员上下一心，元光年的贪腐之风也好了很多。
　　南真低头不语，偷偷地观察着眼前这位乾佑帝的股肱之臣。钱桑落身材高大修长，肩膀宽阔，年纪则刚过五十，目光如炬。两鬓浓密的络腮胡子显得他很有精神。和南真说话的时候，温柔和蔼而高贵有礼。
　　钱桑落算是两朝元老。钱桑落幼时是元光帝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关系甚笃。
　　在元光帝的父亲和顺皇帝在位时，前朝发生过一场叛乱，钱桑落的父亲当时只是御林军的一个普通军员，在危难中救过和顺帝一命。钱家的大公子钱桑落自然也是从小就被和顺帝养在身边，视若亲子。
　　自此钱家备受恩宠，而钱桑落的父亲一方面胆大勇敢，一方面又意志薄弱，耽于享受。这给整个钱家带来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钱家开始走下坡路。
　　不过大公子钱桑落很是争气，元光帝继位后，钱桑落层官至相位，马上就大刀阔斧的推行改革。起初几年，天下太平，相安无事。元光帝曾经称钱桑落为“朕之右手，决天下事。”因此丞相一职在元光年间被称为“天子之手”。
　　好光景没持续几年，太子姜宁刚出生以后，钱桑落突然辞去丞相之位，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好不容易遏制的贪腐之风又开始腐蚀着这个国家。
　　几年以后，元光帝突然驾崩，太子被烧死在宫里，皇权一下子成了真空状态，诸侯王蠢蠢欲动。这时钱桑落突然回归政局，将乾佑帝扶上了皇帝宝座。
　　钱桑落坐在椅子上，像一只刚刚晒过太阳的狮子，看起来让人心安，实则让人难卸心房。
　　许久，钱桑落道：“心无，你可是金陵人？”
　　“是。只不过下官在长安长大，南京是下官的祖籍，从未去过。”南真回道。
　　“可有亲人？”钱桑落继续问。
　　“下官从小身边只有父母，从未有任何亲戚。”南真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紧接着南真觉得自己有戏，续道：“下官才疏学浅，今日一来还有毛遂自荐之意。”
　　“哦？！”钱桑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觉得南真一定想趁此想往高爬，想做出点实在的东西，而这个人，有利用的价值。有些人即使你什么也不说，他也憋不住心里的想法，南真正好是这种人。
　　南真拱手道：“明公，下官想去金陵，一来安抚郕王家族，二来陛下所托之事，还得有人多多费心。”
　　钱桑落表情趋于严肃，厉声道：“放肆。”钱桑落自然知道金陵有点什么人，也知道乾佑帝此行派承君固去金陵的目的，虽然他也放手了钱德艺，他还是不放心。
　　乾佑帝和他的哥哥一样，让人难以琢磨。是不是只要坐到宣政殿那张黄金椅子上，每一个人都会变成这样。
　　总之，君心难测。
　　南真神色里丝毫不畏惧，已然跪下，叩首道：“愿为明公鞍前马后，常供驱策。”
　　离开钱府的时候，南真仰望天空，太阳洒落在他的眼中，南真心里难耐激动之情。
　　而金陵的清晨，蒋元介一夜未眠。
　　他向全虎宁庄的人下了铁令，严禁将爆破之事透漏出外界半句。而虎宁庄上下对庄主的话则是完全遵守，奉若神旨。
　　蒋元介的住所名叫“万壑松风”，院子里有松树百株，四季常青，阵风吹过，松涛阵起。蒋元介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昨夜的紫衣男子站在他的旁边，面瘫一般，毫无表情，等着蒋元介的询问。
　　“渐离，那宅子你可有线索？”蒋元介单手扶额，心情很不好。
　　承君固三人坐在左侧的凳子上，心里各有千秋，思忖着这所宅子的由来。
　　那个“渐离”刚好姓高，是老庄主身边的得力之人，多年来忠心耿耿，现在是金陵□□上的有名之人。
　　而蒋元介则是心越来越凉。派下去搜寻的人带上来一些物事，和他幼时见过的东西，一模一样。
　　“是日也……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幼时自己背过的句子就在耳边。这是王右军的《兰亭集序》。
　　王右军和四十一个友人在兰亭雅集，曲水流觞，饮酒赋诗，之后逸兴遄飞，写下这天下第一行书。多年来，一直在模仿，从未被超越。
　　就在十年前，这幅字体的真迹，还被挂在元光帝皇后的椒房殿里。太子每天放学之后，皇后总要考察太子的功课，所以比起东宫，小太子更喜欢椒房殿的燃香。
　　元光二十三年三月，百花齐放，元光帝撒手人寰。二十七日后，椒房殿走水，百万珍奇珠宝付之一炬，国母南宫皇后和皇太子姜宁亦即薨逝。
　　而蒋元介看到的，正是王右军那幅扎眼的《兰亭集序》真迹。
　　高渐离道：“庄主，属下经过多番调查，打听到虎宁庄的前身，在数十年前，属于金陵大户南宫氏所有。”
　　承君固大吃一惊，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春离和钱德艺看着承君固这样，也是大吃一惊。承君固记得，阿宁的母亲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既然这所宅子很有可能是南宫家的，那么阿宁也算是有点下落了。
　　他一直深信，阿宁没有死。他的手不自觉的放在腰间，外衣下放着一块玉佩，那玉佩触手生温，他曾经反复摩挲，执念像那玉上的字一样难以消除，上面刻着一个“宁”字。
　　蒋元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承君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坐下，看着蒋元介，因为想正事的缘故，心猿意马早已抛在脑后，坐下来默不作声。
　　高渐离毫无表情的继续道：“庄主，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蒋元介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狠意，道：“渐离，一定要查出来，南宫府邸是怎么没的。”
　　“属下明白。”高渐离这句话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钱德艺心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总觉得这人是个丧尸。
　　长安城的南真接到了皇帝的圣旨，成了安抚金陵的钦差，不日将会到达金陵。
　　知府的一位小小的参领身着黑风袍，那是“被骗来”知府打杂的风纯，他眼中的清泉泛出一阵涟漪，然后抚摸着手中的信鸽。信鸽发出“咕咕咕”的声音，然后他看着手中的纸条，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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