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冥

　　柳衾尘本来只是怀疑，现在是证实。只是，不知绘这印的，与那背后指使者是否是同一个人，又是何居心。他自荐重生后的这几年没得罪过什么人，但各种大大小小的或事，或人，不知为何，都会找上他让他不得安生。

　　“阿……”

　　“不救。”柳衾尘还未真的发话，阿九便直接取消了自己的缄默，打断了他。他摇了摇头，转过头凝视着柳衾尘桃花般的眼眸认真道：“救不了。”

　　“不说别的，我现在连公子您都不一定能保住，更何况她身上也有招魂印，效果只会与你的叠加，要是招来的恶灵过多，我本就算不得厉害，怎么救？”阿九说着这话，语调不知为何越渐放高，再加上身高的优势，放在柳衾尘眼里着实逼人。

　　柳衾尘被他惊的后错了两步，在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着阿九炸毛了，细思了会儿，又发现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阿九见瞧了他许久都没出声，稍回想了会儿便后悔了，以为是自己太凶真的吓着柳衾尘了，只好默默的吁了口气，头往一侧低去，道：“罢了，我尽力便是。”

　　柳衾尘本就没打算逼阿九救那女孩，他唤阿九只是觉着这女孩出现的实在是蹊跷，想问下阿九能解决什么程度的鬼怪，好自己推测这事的细枝末节。只是他一直都不便于插话，只好默默看着阿九不知道哪来的，满脑子稀奇的想法自个儿演的起劲，说到后来柳衾尘甚至都直接忘记了自己原先要问什么了。

　　怎么跟个置气的小孩子似的，看起来即委屈失落的紧。

　　待柳衾尘见着阿九侧头过去，把半张脸都藏起的模样，惹得他升起了些许别样的坏心思。

　　他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度，抬起手，用安慰小孩子的方式摸了摸阿九的脑袋，手上还带犯欠的揉搓了几下后者柔软的发丝，把那扎系整齐的发顶揉的乱糟糟的，嘴里还哼哼着：“小娃娃乖乖，莫要恼，待哥哥给你买糖糖。”

　　让你调戏我来着。

　　阿九闻言猛地抬头，微瞪起星目，眼底现出的不是柳衾尘想见的羞恼，反是一抹惊喜，只是维持了不到眨眼的功夫，便被狠厉替代。

　　因被柳衾尘怀中的方幸隔着，阿九不好直接揽过前者，只好松开那刚去完招魂印的手，拨下柳衾尘那正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按下他的头躲过其身后突然出现的恶灵的一拍，后另一只手运灵力至弑冥剑身，斩向柳衾尘那恶灵，直逼得那恶灵往后倒退了几步，后又似是反应过来的做出了反扑。

　　“咒印已解，公子小心些。”

　　像是早有预料，在这恶灵反扑前，阿九把剑换至另一只手，后推开柳衾尘及其怀中带着惯性一同让开来的方幸，持剑往前迈去两步。阿九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随后便与那恶灵打斗了起来。

　　他推开二人用的力度恰好，让二人仅仅是旁开了些，而并未离得过远。

　　虽说阿九提醒了声，柳衾尘一身注意力还是不禁被阿九那边吸引去了七分，方幸更是被其用衣袖遮挡住双眼，防止他见得一些血腥场景，导致两人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那个女孩伴随着喉中发出的“嗬嗬”的声音，像是某种诡异的召唤曲的节奏，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女孩一张沾染上污渍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白，在之上的一双眼眸空洞无神。她一手撑地，一手扶膝，慢慢站起身来。随着身体的渐渐直立，步步适应身体般的，其喉骨碰撞发出的声音渐渐加快，连带着动作一起敏捷了起来。

　　她离着柳衾尘几人本就不远，只往前走了几步，便用力抓住了柳衾尘的双臂，害得后者刚刚止血，只粗略包扎了一番的右肩伤口再次崩裂渗血。待柳衾尘察觉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因身高不足，只好一脸狰狞的张大嘴咬向自己大臂的女孩了。

　　只是女孩唇齿还未落在柳衾尘身上，一把带着红色剑穗的剑，便角度刁钻，仅是划破了柳衾尘衣袖的扎进了女孩脑门，带着她往后倒了好几米才堪堪停下。

　　在女孩落地后，天灵盖被震出大半根两寸长的细长铁物，被乱糟糟的披散长发半掩着，借着夜色助遮，令人看不太真切，也令得她无法再继续动作了。

　　刺颅钉？！

　　刺颅钉惯常是控制尸灵的手段之一，但尸灵与真人素来易分辨，而像这样能借着夜色蒙蔽柳衾尘与阿九，让二人无法一时半会发现其真实面目的，只能是新死，身上生气还未散尽的尸体所制的了。

　　柳衾尘敢确定，下午时遇见这个女孩时，虽然她已没有了舌头，但还是个活人。不过是几个时辰，她便……

　　他紧紧皱起眉，只是未待细想，目光便随着被召回的弑冥剑落入了少年的一双略带着疲惫的星目中。

　　这是……灵力不支了吗？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这阿九是阁中天才，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模样，能带着柳衾尘二人御剑上半天已是临近极限，未等休息就遇上了这事，怎么坚持得住呢？

　　好在那女孩已是一具死尸，招魂印刻画在她身上不会起作用，不然可就不止召来一个恶灵那么简单了。

　　“公子。”阿九嘴里发出体力不支的轻喘，忽的离开那恶灵，靠近柳衾尘抬起一手蒙住其眼，微垂首在其耳边轻声道：“别看。”说着，阿九还示意柳衾尘把方幸眼也蒙上。

　　柳衾尘被突然出现的阿九稍惊了下，却也没挣扎。他知道这阿九要瞒着自己的事情多得很，现下应该是实在不支了才愿意稍露出马脚。这种危急情况柳衾尘可不会捣乱，虽然心里好奇的很……

　　阿九御起弑冥剑朝它虚绘了一道咒印，头上发带随着咒印逐渐完整而发出隐晦的暗光，连带着自身眸色都更深沉了些。

　　空气中蔓延开了一种柳衾尘莫名熟悉的阴凉气息，他却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仅是使他轻微蹙起了眉，之后再无所察觉。

　　不过霎时，阿九便召回剑，慢慢松开了蒙住柳衾尘一双眼的手，显得有些乏力的把下巴搁在他未受伤的那边肩上，硌的柳衾尘不大舒服。

　　“好了。”

　　说完，也不待柳衾尘动作，阿九垂下眼帘，偏薄的淡色嘴唇微启，待深吸了口气后，借着其手臂支撑而直起身来，“回去吧。”

　　柳衾尘直到现在才总算是明白阿九为何偏要选在离客栈极近的山中此处，恐怕他是早有预料自己会灵力不支了。

　　说起来，这阿九看着没几斤肉，实则重的很。下山到客栈两三里的距离，因柳衾尘身上几乎不见灵力流转，还受了伤，光是扛着这“半死不活”的少年回客栈都差点累了个半死。

　　说起来柳衾尘似乎也没在阿九身上找到所谓“帮公子买的药”，想来果然是为了躲避自己的逼问。

　　待安置好阿九及方幸在客栈歇下，柳衾尘小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阿九似乎晚上没来得及吃东西，便敲了敲桌子唤醒前台打着盹的小二。柳衾尘也不好大半夜的不仅打扰人家美梦，还麻烦人家专门做份吃食，只好询问后借了厨房。

　　柳衾尘自知像自己这种家室该是自小未沾过阳春水的，只好按着这几年见过的厨娘下厨经历，勉强拼凑出一点零星的记忆，装是像模像样的做了碗撒着足量肉末的粥水。

　　他自觉至少是毒不死人的，还特意试着尝了口，待确认不会难吃到无法入口后才送进了阿九房内。

　　阿九睡着了，他抱紧被子，几乎把自己完全裹起，只露出了小半个脑袋。待走近后，能看清他皱紧的眉及因睡不安稳，而颤动的眼睫。

　　就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

　　柳衾尘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那羽毛般的眼睫轻颤的刮着，情不自禁软了下来，突然觉得之前自己的怀疑都是没什么道理的。就这样一个半大的少年，就算掺杂了什么不好的想法，隐瞒了什么事情，他也终究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更何况，他还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

　　若是重来一次，柳衾尘绝不会再拿剑指着这少年了。他心里这般想着，默默把粥轻放在床头边的桌上，帮阿九整了整被子，好让少年躺的更舒服些，心下也没注意到随着自己的靠近，阿九那双眉宇慢慢的舒展了开来。

　　他刚欲起身，却被阿九伸出手迷迷糊糊拉住了袖子。柳衾尘疑惑的看着他，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惊醒了他，却见那少年嘴唇嚅动。柳衾尘只以为是想喝水之类的要求，便凑近了阿九去听。

　　“朽文哥哥……”阿九说的含糊，柳衾尘凑近了听才发现不过是梦呓，似乎是在唤人。后者勉强听到应该是这个称呼，竟莫名觉得熟悉的很，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朽文……

　　朽文？

　　柳衾尘细细回忆了许久，才突然想起云缚天曾与自己提过，自己的字……似乎就叫朽文，只是至重生的这几年来，这样唤自己的人几乎没有，特别是碍于身份及重生后本身就没几个人知道，搞得连他自己都快忘得干净了。

　　这阿九就连睡着了都在唤自己的字？不会真是如他随想的那般是仰慕自己的少年吧。柳衾尘虽然有些迷惑，其实心下更觉得只是巧合，毕竟除了因命水而起的名，称呼不过是个代号，遇到重名也是正常的。

　　柳衾尘试着想掰开阿九的手，却发现被拽的死紧，也不好太过用力惊醒他，只好脱下外衫披在了阿九身上。他看了眼被放在桌上的那碗粥，也不清楚阿九这年龄有没有学过辟谷，而且有了吃食，灵力也要恢复的更容易些。指不定阿九过上些时辰会被饿醒，柳衾尘便取了张保温的纸符贴在碗上，拿个小竹篓盖着，退出了房内，轻轻带上了门。

　　待房内完全归于宁静的半刻后，阿九才睁开了眼，小老鼠似的蹑手蹑脚起身，跑到门前用耳朵贴着听了会儿声。直到确认柳衾尘真的走了，他才轻吁了口气，缓步走回床边坐下。他瞧了那件留下的外衫一眼，忍不住抱起深吸了一口，好感知那人的气味。

　　隔了好半晌，阿九才把目光重新挪回到那碗粥上。他默默盯着桌上那碗粥许久，也不知神游到了哪个天外。

　　良久，阿九才回过神来，揭开那盖着粥的小竹篓，摩挲了会儿碗沿，似乎是在感知着那人的温度。他眉宇微皱，而嘴角勾起的弧度，眼里的柔光，却连伸手堪见五指的黑夜也无法完全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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