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明月

　　大夏立国，福泽神州。可西有戎凉嗜血尚武磨刀霍霍，南有百越虽已归附其心难详。镇西安南二府驻地燕州常山与梁州大理，均设武库粮仓，若旦夕之间刀戈突起，战争机器可以转瞬启动，绝不会死候着应天城的千里加急。
　　常山城作为夏国西北最大城市，更是六大家族之一战家的世代居地，西境中枢的地位超然。
　　燕州西北夏境之外的广袤草原上，游牧民族部落繁多。虽然语言文化不同，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人同此心。边境之上很早便有牧人与夏人靠着手语比划以物易物的传统。牧人的马驹品种纯良，深得夏人喜爱；草原生活清淡寡味，布帛、茶叶等居家辅品总让牧人心生向往。久而久之，便自发形成了一套粗犷的互市雏形。
　　夏国朝廷循势引导之下设立互市御史，互市监的常驻机构便在常山城。互市规模日渐庞大，商人驱利游走其中。平日里徜徉于常山城喧闹的街道坊间，总会遇到几张异域面孔。
　　不同于江南气候晓风扶柳，西北之地冷热酷烈，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情。西北子民性格率直，多慷慨激昂之辈。可龃龉摩擦后动辄拳脚相向也令地方府衙头疼不已。
　　此刻常山城内一条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一阵嘈杂的声音吸引越来越多的行人驻足围观。
　　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用两根手指戳着年轻男子的面门，盛气凌人的呵斥着什么。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年轻男子一身灰衣短装，营养不良的黄瘦面孔上一副羞恼难当的神情，却苦于被两名小厮夹着无法脱身。
　　穆安生闻风而上时已经没有瞧热闹的前排位置，只得伸着脖子站在外围，听了片刻夹带着西北特色的骂街之后基本掌握来龙去脉。
　　穆安生瞧着灰衣少年的落魄窘态，被那张倔强的面孔勾起些许回忆，心头一热便有了相帮的计较。
　　“借过借过，”穆安生拨开人群，来到中年商人面前客气一揖，“唐突勿怪，阁下可否听鄙人一言？”
　　穆安生简装出行，可名门气度如浸骨髓，明眼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中年商人稍敛怒气后淡淡回揖，“今日之事一清二楚，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灰衣少年瞧见竟有人为自己出头，不禁又惊又喜。
　　“屋漏逢雨，船迟遇风。打碎你玉器的这位兄弟一看便是时运不济走了背字，可即便一身家当难抵你刚才说的银两数目，他也连连致歉不曾耍赖推辞。人道莫欺少年穷，这份坚守底线的担当还望阁下可以体谅一二。”穆安生劝道。
　　“我并非坐地起价讹诈与他，这玉器在他眼中里不当吃穿，可到了识货人的手里便是价值连城。”中年商人中气十足的说道。
　　“兄台穷追猛打也于事无补，不如高抬贵手送份人情。既然在下不请自来，自然不会只带着一张嘴巴。”穆安生继续说道。
　　中年商人既心疼玉器，也看得出那灰衣男子一脸穷酸赔不出一两半文，刚刚有失身份的骂街只是发泄一下破财的烦闷。如今有个谈吐不凡的好事之人出头，中年男人也乐得顺水推舟，“公子想代他赔付？”
　　穆安生洒然一笑，伸手摸向腰间，表情忽然变得尴尬。
　　灰衣少年所剩无几的颜面全寄希望于穆安生一身，此刻看着穆安生似乎后继乏力，顿时欲哭无泪。
　　从应天一路行来，特别是进入西境之后，沿途不时遇见拖家带口乞食逃难的人群。穆安生原本游历赏景的自在心境越走越凉，力所能及之处也能帮就帮，结果变成了散财童子，进入常山城时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值钱之物。
　　“早知道多挂几个玉坠了。。。”穆安生心中暗哂，瞧见中年商人的表情慢慢僵硬，穆安生眼神一转，凑近一步说道，“阁下气宇轩昂，不似久居苦寒之地，一定经常出入皇城应天吧。”
　　“来这里是做买卖讨生活，要说温柔故乡自然还是应天城里的花红酒绿令人神往。”中年商人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阁下请看！”穆安生从贴身内里掏出一把纸扇，对着中年商人献宝一般缓缓打开。只见扇子上一副美人倚榻的素画，轻描淡写的几笔水墨却栩栩如生，慵懒魅惑的情趣跃然纸面。右下角几个娟秀小字，隐约看到‘易白’的落款。
　　“这莫非竟是。。。花魁易白的自画！？”中年商人颤声说道。
　　“兄台慧眼如炬，”穆安生‘唰’的一声合上纸扇，故作叹息道，“这把扇子难遮风雨，只有到了知音手里，才最能体现它的价值。”
　　中年商人满眼尽是掩饰不住的期望，“这。。。若说知音倒是不敢当，可对易白姑娘的仰慕，在下实在是不遑他让！”
　　穆安生手腕一翻将扇子平放手中，递于中年商人面前，“相逢即是缘分。今日不算金银不提赔付，在下愿将这把纸扇赠与兄台。只请一份薄面，望阁下与这位兄弟化干戈为玉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中年商人撇下几句义薄云天的敞亮话后，带着两名小厮从容离去。灰衣少年走到穆安生面前深深一揖后悲声说道，“多谢贵人仗义出手，不然今日这胯/下之辱怕是。。。”
　　“此事已经完结，兄台不要过于介怀，反而坏了奔赴前程的心境。”穆安生瞧出对方虽然落难却是个看重荣辱的人，赶紧温言相劝。
　　“在下周卯，如今身无分文不敢提报恩二字，且等他日重逢。”周卯又深深一揖，转身消失于熙攘人群。
　　“在下。。。”穆安生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已经瞧不清对方的背影，不禁语带萧瑟的说道，“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午间在大街上强逞一番口舌后还真有些口渴，穆安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心中腹诽，“单从这茶叶的成色来看，镇西府确实清廉。。。”
　　白发苍苍的邹演先生健步走入偏厅，穆安生立刻起身，行了一个师生之礼。
　　“师弟的信，速速拿来！”平日最重礼仪的邹演先生难掩激动之情，一时竟忘了回礼。
　　片刻之后，邹演放下手中信纸，原本浑浊的眼神透着明亮之色，峨门情谊果然山高水长。
　　“我应该称呼你为安生？”邹演似笑非笑的说道。
　　“学生之名，师伯可以随意称呼。”穆安生躬身应道。
　　“这信中所托之事，以我客座身份当然可以办到。”邹演转念一想，“只是你若亮明身份，镇西府理应更加配合才是。”
　　“老师说，学生此行雍州所图之事不必大张旗鼓。”穆安生答道。
　　“这老七啊，不问世事时就属他疏离凡尘，思虑人心时又属他面面俱到。”邹演正要开口，发现穆安生打了个手势，悄悄指向偏厅屋门。
　　“三小姐。”邹演哭笑不得的唤道。
　　战明月身形暴露也不以为忤，轻推屋门快步走到邹演身前行礼，白色袄裙闪出一个轻快的身影晃过穆安生的双眼。
　　“听老师提过小师叔的大名，”战明月打量着穆安生，眼神里带着一丝促狭之意，“你便是小师叔的关门弟子？”
　　“老师说他一生之中只有在下一名学生，关门弟子不知从何说起啊。”穆安生微笑应道。
　　确认战无忌明日即要动身返回蓟城大营，邹演起身离去。
　　“三小姐，有话但说无妨，不必欲言又止。”穆安生怡然自得的端起茶杯，发现只剩几跟贴在杯壁的茶叶后讪讪放下。
　　“你去雍州做什么？”战明月好奇的问道。
　　“到底被偷听了些许墙根，”穆安生心中苦笑。
　　“听大哥说雍州近些时日不太平，你一个面若桃花的公子哥孤身前去，只怕凶多吉少。”战明月毫不避讳。
　　“在下久居应天，在三小姐眼中或许带些脂粉气，”面若桃花一词令穆安生的男子自尊隐隐作痛，“可实不相瞒，安某的功夫品学可是被你仰慕的小师叔大加褒扬的。”
　　“那小师叔知道花魁和你互通款曲，甚至赠予自画当作留念嘛？”战明月笑靥如花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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