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

　　秋溢没说话。他仰头看着，眸子非常清澈，映着一轮渐渐成型的巨眼。

　　一艘气球艇起飞，垂下来巨幅的广告。
　　Top Show，上空秀。

　　塔尖的外幕墙有一只黑白分明的巨眼，权贵们的避难所正“注视”着他们。那只是个图像，但背后仿佛射来无以计数的目光。

　　在丧尸围城的世界里，这五个字眼让人毛骨悚然，不管是“Top”还是“秀”。如果这是个真人秀，那么观众是这片残破的秽土吗？
　　如果他们自己是秀的观众和导演，演员又是谁？

　　广告条幅在空中摆动，波纹荡漾，犹如香槟晃动的液面。黑暗深处传来一缕风，风里带着血腥气，和降解的浓烈尸/臭。

　　一只拳头大的蟑螂爬过柯仰的鞋面，柯仰没空管它，不管它是不是游戏里一个活的程序，还只是一串数值，杀了它得不到收益。
　　他点开核弹AI交流：“把我们绑过来，一起看灯光吗？”

　　核弹AI又延迟了，过了一会，避重就轻道：“上空秀，以前确实是一个灯光秀。是拉斯维加斯众多娱乐节目中的一个。”

　　柯仰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目的，但对方装作信号不好。他觉得自己问到支线剧情了，而且这个剧情依然要他们自己破解。

　　这时秋溢从直升机里钻出来，手里拿个触控板，顺手关了舱门，触控板响出一声“已连接”。
　　已连接什么，也不知道。柯仰喊了他一嗓子，“我下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秋溢一五一十给他讲了，低着头不知在操控什么。柯仰凑去一看，是个直升机的工程线图，在他们身边，直升机的螺旋桨由静止到运转，逐渐狂烈的风声刮过两人周身。

　　柯仰听完大概，出于礼貌，先问了对方一句：“你有什么判断？”

　　在他眼里，这剧情是明摆摊开的，让给对方说是为了把破解剧情的奖励刻意让出去，毕竟上一个目标的杀与获几乎都在柯仰身上。

　　秋溢却说：“痒哥，之前你完成上一个目标，系统的奖励没有立刻发放。要是我没想起来，咱们可能就输了，为什么上一个目标完成没有提示？如果之前你在发/射塔上，没发现它可以联系最近的空军基地……那这块剧情就没有吗？”
　　他站在幽暗的游乐园里，灯光薄得像一层幻彩，“这还是游戏吗？”

　　柯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那要不然怎么叫支线剧情？对啊，我要是不碰那个发/射台，支线剧情就是不会被触发啊，这是【支线】啊！”
　　他关切地抬手，“孩子，食屎啦？以为这是《黑客帝国》吗？”

　　秋溢：“……”
　　秋溢道：“黑客帝国是啥？”

　　柯仰心中定论：青少年，没跑儿了。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看着外滩夜景吃汉堡王，这个臭气熏天的丧尸世界，他只想越早完成越好。队友坚持睡游戏舱，柯仰不能坐以待毙。

　　但他看看周围别无他人，只好装作与秋溢交谈、实际对着系统说话：“我说一下自己的推断，不用补充，八成没错。首先，斗兽场是他们一个娱乐项目，丧尸世界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娱乐项目。这种极端思想再加上社会精英的配置，很符合美帝国主义遍地都是的邪/教组织的条件。他们喜欢看怪物跟人厮杀，自我高/潮……也许是什么‘拜综艺教’的。”

　　直升机在轰鸣声中起飞，柯仰鞋面上的蟑螂被风刮走，连连翻滚。

　　“他们有什么奇怪的教/义暂且不论。他们把咱俩绑过来，下一步就该是开笼子、放怪物、看我们开打吧。”柯仰抬头，目送着直升机飞离了他们，黑暗中浮现窸窸窣窣的响声，“那么你不让直升机带我们逃跑，让它去干嘛呢？”

　　秋溢不吭声，居然转开了视线，突然对着黑暗中的一处抬枪开火，“有东西来了。”

　　——废话！

　　柯仰一瞬间想爆了他的头，但目前无路可退。他也发现了暗中隐秘的影子、闪烁的眼睛，只好射/击自保，一边继续分析道：“但是这里有一个疑问：‘月之暗面’是由这些富豪控制的吗？它的目标是清除全人类，我们、斗兽场里那些、权贵，都属于人类，AI应该是绝对服从于程序指令的。有些矛盾。”
　　“除非事情是这样的，“柯仰拉动枪栓。他点射极准，周围的风声都变小了，“结社成员一开始发布的病毒能让他们在‘月之暗面’里有一些权限，但‘月之暗面’绕过去几个权限完全不难。它反而利用了这些人类叛徒，从内部攻破人类。”

　　他等了一会，系统没有反应。

　　“呃，可能不大对。”柯仰道，“因为我们是玩家……那个，超级英雄，拥有最集中的反抗资源，‘月之暗面’应该不顾一切清除我们。但这些邪/教分子又能拿我们当娱乐，干些除了激怒别无意义的事……那么还是结社控制超级AI？”

　　他停住了，困惑不解。
　　如果结社控制超级AI，那么AI的目的不是“清除全人类”？支线剧情有错？
　　如果是超级AI控制着结社，他们为什么没死？

　　“我们可以实地验证。”秋溢把触控板伸过去，柯仰看到摇摇晃晃的云霄塔，画面正逐渐接近，“看看撞死他们超级AI救不救。”
　　“……你个魔鬼。”柯仰叹了口气。

　　片刻后，直升机接近了“眼睛”，透过闪动的黑白像素，能直接看到里面醉生梦死的人群。
　　大家都戴着羽毛面具盛装出席，半人半马的侍者上酒，角落里锁着残缺不全的尸体。
　　突然有人注意到镜头，纷纷转过脸来。

　　那是一种令人灵魂惊栗的注视，沉默，平静，黑洞洞的眼眶里射出视线。喝酒的继续喝酒，做/爱的还在做/爱。镜头闯入宴会时，柯仰忍不住抬头，遥望到直升机周身的武器系统伸出体外，化作一枚耀眼的星星，将云霄塔尖撞入高空。

　　秋溢丢开触控板，动作流畅地掏出枪，火光四射喷溅向黑暗，扫荡出无以计数的惨叫。

　　他们又开始了逃亡。
　　秋溢好像生于此，对杀戮毫不胆怯，对逃亡满不在乎。他早想好了撤退，带着柯仰杀去内利斯空军基地，使用了“触摸电子设备就自动黑为己有”的新权限，又搞到一架黑鹰。

　　柯仰被一个长毛印度阿三狂追，冲到即将起飞的舱门口，气喘吁吁地追问秋溢道：“哥们，三次元，干什——”
　　他身影一闪，被印度阿三拖倒了。

　　柯仰一手抓住起落架，奋力猛踹对方面部，这时候一片极薄的子/弹扇面几乎擦面而过，将它打得四碎飞舞。
　　秋溢探身出来，一把揪住柯仰，使劲将他拖进了垂直升空的直升机内。

　　他们冲向血湖中升起的朝阳，刺眼灿烂。
　　一切黑暗被抛在身后，黑暗的城市红成了炉膛里沸腾的钢水。

　　柯仰问他，“朋友，你在三次元是干什么的？”
　　秋溢斜睨去一眼，“小学生，失恋了。”

　　柯仰就感慨道：“天哪，那人还活着吗？”

　　他们飞往大陆另一头的华盛顿，晨辉退去后云峰茫茫，天蓝如海。

　　核弹AI替他们开着飞机，两人打开2018年的收音机，欣赏了一会那个年代的电音，没零食，没饮料，有心嗨，嗨不起来。
　　柯仰听到了马老五，骤然兴奋道：“这个，这好听！等我下线喝点酒回来一起嗨！”
　　秋溢皱了皱鼻子，面容变得稚气，“啊，我住的那个地方买不了酒。”

　　两人靠坐在一起，柯仰揽过他肩膀，嘀咕了一番如何骗过地下区超市里的身份扫描仪。两人下线。半小时后，他们在机舱里大喊大叫地蹦起了迪。

　　华盛顿藏在群山之中，被一条河托举成树冠形，分割成两块浓密的树荫。这个年代的城市在扎根在地上，像一望无际的原野，只有血色的方尖碑拔地而起。

　　“……我玩过9·11纪念馆里的实况，”柯仰在给秋溢描述飞机撞大楼，“波音747，跟头鲸鱼一样大。冲着世贸中心撞过去是最刺激的，那个楼离你越来越近，玻璃从一开始倒影飞机，到能看清楚里面四处乱跑的人。”

　　秋溢听得入神，突然飞机震动了一下，核弹AI在机舱里响道：“抱歉。我们快进入华盛顿特区的领空了，这里有反导系统，接下来会比较颠簸。”

　　“你有巨物恐惧症吗？”柯仰做了个很大很大的手势，继续瞎聊，“9·11实况可以选受害者视角，就和做梦梦到月球撞地球一样，挺可怕的。馆里还收藏了受害者当时打出去的电话，全都是哭诉啊，遗嘱啊，临终告白啊。特别惨……”

　　“嘭！”直升机在半空狠狠震荡了一下，向着旁边倾斜，把两个人弹得跳起来。
　　“又有什么幺蛾子？”柯仰被秋溢撞到舱门口，连忙抓住安全把手。

　　“我看看。”秋溢扶墙走向驾驶室。

　　他一抬头，从前挡风玻璃上看到一枚发光的导/弹头，那感觉就像坐在办公室里看到波音747。

　　“超级英雄”这个游戏强悍，就强悍在它敢拿着顾客体验开玩笑。别的浸入式游戏就像老母亲，唯恐玩家疼了、怕了，而“超级英雄”，这么长一个坠毁时间，居然没有一秒快进。
　　两人嚎叫着在舱室里摔来撞去，好像身处一个被狠命摇晃的糖果盒。秋溢蓦地撞开了右边舱门，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被卷进风里。
　　他惊鸿一瞥看到地平线，还有身下布置得密密麻麻的陷阱般的美国首都，底下防空炮发热发光，导/弹打开了铁棘似的钩网。秋溢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这时腰间一蹬，柯仰用一枚爪索钩住他的腰带，正奋力地拉他。

　　隔着猎猎的风声，秋溢什么都听不见，直升机失去了控制，一圈圈旋转着坠落。

　　他忽然想到游戏舱，和身上穿着的传感皮肤，不知道模拟出一千米高空风的压力要费多少电。但又想到自己正被困在一间“病房”和一身“束缚带”里，意识陷在充满死的威胁的世界里，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恐怖。
　　他挣扎起来，窒息得喘不上气，怎么也断不开精神连接，心跳愈发激烈。舱内的人紧蹙起眉，面孔苍白，四肢轻微挣动着，但还在强压恐惧——强行断开精神连接，有小几率会得脑损伤。

　　直到柯仰把他拉到手边，一把抱住他跳了机。

　　直升机在他们身后被导/弹摧毁，两人冲破地平线上脏污的云，满身硝烟气味。
　　游戏舱里的秋溢慢慢松开眉头，呼吸平复了。

　　直升机坠毁进了一个《Wall·E》风格的废车场，爆炸了，惹出很大动静。他俩摔在不远处，虽然柯仰等到近地面才跳机，但还是损失了一部分血量，两人一番翻滚，压死了三只蟑螂。

　　“呕！”柯仰一副呕吐神情，露出了无数抬头纹。
　　这日本死宅的皮囊实在太缺保养。

　　两人还紧抱成一团。秋溢从他脑袋边抬头，呛一口土，撑起自己，正在对方脸上边，“痒哥，你干嘛垫我下面？”

　　柯仰慈祥地拍拍他，“损失了你，我就损失20%的战斗力呢。你还有多少血？”
　　他一把掀开秋溢，僵着手脱下外套，看到了衣服后面一片蟑螂粘液，连忙一脸玻璃心地扔掉。

　　秋溢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我还有……19%的血。”

　　“废物啊。”柯仰也爬起来，看到成山的大片废弃汽车和零件，天空焦黄。看来超级AI并不打算保护环境。
　　他们得想办法进华盛顿，但直升机都被打下来了。柯仰踩着轮胎爬上一座垃圾山，看清四周，倒吸了一口气，“娘啊。”

　　他颤抖着手规划出一条道路，“秋溢！狗屎运！我们坠毁进华盛顿了！”

　　柯仰正要转身滑下垃圾山，脚边冒出一溜子/弹打起的烟尘，那是秋溢常用的9mm冲锋/枪/子/弹。

　　队友大吼：“别下来！”

　　柯仰二话不说闪身一躲，在这个游戏里你可是能被队友打死的。
　　但他再也没听到MP5K冲锋/枪的开火声，他换上狙击/枪转身瞄准，周围的垃圾山上冒出来一个个的黑装雇佣兵。他爆头几个，但位置立刻暴露了，身后竖起来的汽车前盖骤然被暴烈的火力掀翻。
　　没了藏身之地，柯仰看到四周包围过来的敌人。

　　秋溢被一只捕兽的网扣在地上，浑身流过冰蓝的电光，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

　　片刻后，全城广播响起：
　　“欢迎来到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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