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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
搬家这天,雨停了。
床上的人翻过身,露出一张混血的少年面庞,头发微卷,散落在眉目间。
费辰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随手摸向枕旁,抓起昨夜看了一半的剧本《安德罗玛刻》,翻了几页,停留在剧本中男主角威胁爱人的台词,出神片刻,合上剧本,丢回枕边,揉揉眼睛起了床。
SS-2总会提前为他备几套衣服,他扯了件白色卫衣和卡其短裤,吹干头发。
打开卧室门时,SS-2正在走廊上等候:“行李已经准备好,有人来接你了,车停在门外。”
费辰点点头,看眼时间,拿手机发了句“早安”。收信人备注名「澈」,上一条也是费辰问候的早安,对方尚未回复。
“见面礼包装好了,我选用深紫色礼盒、珠灰色缎带。”SS-2说。
“搭配得不错。”
费辰拿起桌上的小礼盒,一边向外走。走廊上有一幅兹那罗的巨幅油画,他的身影在绚丽油画前,衬得修长挺拔。
SS-2跟在身后,像个唠叨的家长一样边走边叮嘱:“下周开学了,别忘记。”
费辰:“怎么会忘?我已经十七岁,不是七岁。”
SS-2又嘱咐:“在学校排戏别总熬夜。”
这学期要排演的剧目多,忙起来难免通宵,费辰笑了笑:“这个嘛,我尽量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下了楼,SS-2:“多喝热水……”
费辰站住,转身,晃了晃它肩膀:“冷静点,你是不是患了分离焦虑症?咱们不会分开,今天一起走。”
然后指了指门厅摆放的一堆巨大行李箱,“而且,为什么?你差不多把房子都装进去了?!”
向来稳重的仿生人管家,今天异常焦虑,已经为费辰准备了足足七八箱行李,真不知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SS-2:“以防万一。你搬到陌生住宅,无法适应,熟悉的生活用品可以缓解应激反应。要知道,人类一旦进入陌生环境,容易造成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率过快、胸闷,以及一系列植物神经症……”
“太夸张了,我不会因为搬家被吓死的!”费辰安慰它,“萧柏允不算陌生……”
说到这儿顿了顿,“好吧,我确实很久没跟他一起生活了。”
当年仓促离别后,没再面对面见过。
起初他们能打电话、视频通讯。几个月后,萧柏允身陷凶案,他们彻底断了音讯。
SS-2挤出一个充满智慧的笑容,转身去更加焦虑地最后一遍检查行李,将还没睡醒的猫头鹰放进宠物航空箱。
伦敦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今天阳光好得不像话。门外,萧家派来接人的几台车静静停在道旁。
“早上好。”阿肯笑道。
费辰上前拥抱他。
费辰跟随阿肯走向其中一台林肯轿车,不经意扫了一眼,察觉到另几辆随行的车上,都配备了私人武|装安防。
“等等,阿肯,”费辰压低声音,疑惑问,“他们身上带了枪吗?伦敦可不是战乱区。”
阿肯微笑道:“老板很在意你。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必担心。”
如此荷枪实弹,显然是提防潜藏的风险。费辰不多问,上了车,与SS-2坐在后座。
车子启动,伦敦的秋日风景逐渐加速落在车窗外。阿肯就在副驾驶位,沿途陪着费辰。
出发时,阿肯告诉他,路程大约要两个小时。
前半程,费辰还抱着iPad专心读剧本和谱子——他读的是歌剧系导演专业,要提前为开学做准备。奈何昨夜睡眠不好,后半程倦意袭来,干脆丢下iPad拎起一只靠枕,躺在车后座SS-2腿上,安静睡去。
昏昏沉沉间,他断断续续梦见了很多人。
再从梦里惊醒时,已经穿过了伦敦市区,车外是宁静古老的紫衫林。
望向前方,车道尽头,矗立着一道高大的黑色雕花栅门,是私宅领地入口——到萧柏允家了。
身旁SS-2关切地问:“你的心率有些……”
费辰示意它噤声:“没事的。”
上方的监控灯闪烁,大门缓缓打开,驶过一段林荫大道和开阔草坪,绕过喷泉环岛,几台车依次在宅邸前停稳,佣人们来来往往把费辰的行李和宠物箱运进去,陡然热闹了些。
阿肯过来打开车门:“瞧,他在等你了。”
费辰一眼就望见不远处的夺目身影。
萧柏允走来,一身挺括的衬衣西裤,一尘不染的袖口挽至小臂间,随意站着,就足够令人挪不开眼。
费辰腹诽,上帝好偏心,给这人一副挑不出错的好皮囊。随手递出小礼盒:“上次仓促,今天补上见面礼。”
萧柏允接过礼物,抬眸,扫向跟在费辰身后的SS-2。
奇怪,SS-2安静得不大正常,站在费辰身后不吭声,似乎有点“畏惧”萧柏允。
“编号SS-2,它照顾我五年多了,”费辰介绍,“是位金牌AI管家。”
萧柏允视线掠向它无机质的机械双眼,未予置评。
阿肯说:“稍后把这住宅的资料拷贝给它,SS-2可以继续在这儿工作。”
存储器连接到SS-2的数据传输口,萧柏允瞥一眼进度条上47%的数字,提起一件事。
“费辰,一个月前那次偶遇,你没提起过,所以是不记得了?”
费辰犹疑:“……一个月前,我们就见过?”
就凭萧柏允这个级别的美貌,见到怎么会认不出?何况费辰的记忆一向很好。
费辰飞快地搜寻回忆,居然真的想起了某个身影:“在歌剧院?那个人是你?!”
——一个月前,费辰的一门歌剧课终于期末排演,和同学们搭档,在伦敦西区的一座剧院做终演。
演出结束,所有人聚在后台庆祝,演员们穿着华丽戏服。费辰作为那一场导演,逃不过被捉弄的命运,被搭档们簇拥着化上妆、换上一身女主角的戏剧服。
这是费辰第一次穿女装,一件歌剧《托斯卡》女主角的古典礼裙。他腰身纤薄,骨骼匀称,绯红的露背丝缎长裙在身上居然别具风情,引得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嬉笑玩闹着,仿佛一场时空交错的中世纪晚宴。费辰也不计较,一边拎着裙摆一边给搭档们分发甜点。
穿梭在热闹之中,不经意间,他瞥见走廊对面的露台上,站着一个安静身影。
那一袭昏暗之中的身影,有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费辰背离人群,走过去,直到离那个人几步之外。
“先生,晚上好。”
默了几秒,那人嗓音低柔:“晚上好。”
喧嚣声落在身后,剧院走廊的灯火在他们两人之间戛然而止,划出一道光暗界线。
费辰在光亮处。那人在黑暗中,姿态放松地倚着,看不清容貌,仅一道高挑的剪影。
“蛋糕被哄抢光了,但还有这个,”费辰友好地递过去几颗樱桃酒心糖,“要不要尝尝?外边买不到这口味。”
那人静默片刻,接过了酒心糖。于是有一瞬,他伸出的那只手露在光亮中。
倏忽可见,那个人的手很漂亮,苍白修长,腕骨分明,西装袖口纤尘不染。
费辰并不去窥探他的长相,只半开玩笑叮嘱一句“糖里有威士忌,切勿酒驾”,就提着裙子,转身回到热闹人群中。
当晚,伦敦骤然降温,起了风。
聚会临近尾声,费辰玩累了,独自坐在剧院窗户边,一股冷风涌入,他身上单薄不蔽体的露背裙,难以抵挡寒意。
费辰低头玩一局SimCity,风一吹冻得一颤。
“裙子很美。当心受寒。”
那人不知何时过来了,驻足身侧,面朝窗外夜晚,修长手指把玩着金属火机。
啪、嗒,火苗明灭。不知有意无意,他恰巧站在风口,为费辰挡住了凛风。像一座避风港。
费辰夜视能力不灵敏,仰头角度,依然看不清那人容貌,但应当十分端正俊逸。
“谢谢啦。”费辰不那么冷了,小声向陌生人道谢。
不起眼的昏沉角落,费辰继续玩手机游戏,男人绅士地守在身边,他们度过了安静的十几分钟。
SimCity游戏打到升级,屏幕跳出荣誉奖励。费辰忽记起朋友讲 “判断一个人是否爱你,就是ta会默默挡风”。
下意识扭头看去,男人静静立于上风口黑暗中,不搭讪也不打扰,似乎无所求也无所图。
聚会散场。费辰收了手机起身说“先生,再会”。一面之交,应当难再遇见了。
纷乱人潮裹挟着费辰向剧院出口方向。
忽地,肩上一沉,羊绒大衣的触感温暖硬挺,将费辰从肩后轻轻裹住。
“下次别吹冷风了。”男人的嗓音在身后说。
全世界仿佛短暂静止了一刻,随即再次恢复喧嚣。费辰回头寻找,却只见男人逆着人流远去的背影。
自始至终连长相都没能看清。
“在等人吗?”路过同学问。
费辰点头,又摇头。怔然攥住披在肩头的黑色大衣,仍残留有男人身上隐约的温度和清冷气息。
——那人居然就是萧柏允。
他们竟以这种方式萍水相逢过。
此刻,费辰垂眸看去,萧柏允的手,那双手的确太漂亮了,与那夜里惊鸿一瞥所见的,并无二致。
萧柏允漫不经心地笑了下,问:“想起来了?”
费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那么温柔,原来是他。
那件黑色羊绒大衣,至今仍躺在费辰衣柜中。
“等等——”费辰睁大眼。
他绝望地回忆起那天自己戴着一头长波浪假发、穿露背裙、提着女式晚礼服裙摆四处招摇的场景,都一丝不落地被萧柏允看了个清清楚楚。
心想:哈!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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