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相厌

　　这里是什么地方？

　　目之所及皆是赤地黄沙，天幕都是夹杂着血色的昏黄，偶尔掀起一阵腥风，吹到嘴里是满口的沙砾，在这片恍若亘古存在的蛮荒中，除了他竟然没有一个人影。

　　钱多多记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是被无数双手拖进来的。

　　他一边打量着周遭环境，一边在心底骂着前女友坑自己，“她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想干吗？”

　　当他一步一跛地向前走去探路时，远处的荒地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形消瘦，是一少女模样，长发披至腰间，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烙着一块印记，就像是用来标记奴隶的记号，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脸颊。

　　她身后还跟着千千万万看不清面容的人，看穿着应该是先秦时代之人，为首者披布扎腰，头戴翎羽，一副庄严不容侵犯的模样，声音如洪钟般回荡在天地间，“今天女魃，降旱于世人，使五谷不登，六畜不勤，为万民顺意，今驱之北境，永世不可复还！”

　　这段历史钱多多也知道，当年蚩尤为祸，炎黄征御水应龙与天女魃参战，魃是一个青衣女子，能够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应龙和女魃建立了奇勋，但也丧失了神力，再不能回到天上，应龙留南，南方多雨水，女魃赴北，北方大旱，炎黄为了北方黎民生计，只好将女魃驱逐至极北荒芜之所。

　　所以这里是女魃的回忆？

　　正想着，那个青衣的瘦削身影却突然倒在地上，以一种扭曲无比的姿势向他快速爬过来，当近到可以清晰看见她的脸时，钱多多差点恶心地吐出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上面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两个小口，没有嘴唇的嘴巴咧至耳廓，森然的牙齿从新长出的肉芽中挤出来，就算是拿刀划，也不至于伤成这般模样。

　　扑面而来的烧灼感夹杂着一阵腥忡的热风，钱多多几乎要哭了，“小白莲救我！”

　　祁墨同他心灵相通了片刻，看见昏倒在地的钱多多开始抽抽后，果断啪啪两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留下了清清楚楚十道红痕，钱多多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泪眼婆娑地犯了一会儿癔症，捂着脸开始吼，“你个黑心莲你打我！”

　　祁墨气极反笑，不屑道，“不打你也行，把你留在梦里面被活活吓死怎么样？”

　　钱多多这才发现他们两人像是掉到了一处陵墓，前女友躺在地上，昏的很彻底，祁墨没好气地瞪着他生气。“你真没看出来你那前女友被控制了？女魃存心引你过来，你还真就来千里送人头，这么大方？”

　　钱多多自知理亏，索性不看他，开始打量这处陵墓。

　　由于年岁过于长久，洞穴里面并没有什么精致的花纹装饰，也没有华丽的陪葬品，只是极大极高，黑黝黝的洞壁上画着简单而古朴的图画，讲述着人物跌宕的生平，兽骨堆在角落，辽阔的空间产生一种强大的对比感，说不出的古朴肃穆。

　　“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陵殿最高处的鲛人烛被点亮，灯火所及之处应该是一处盛大的祭坛，其上灯光照亮了女魃的脸，一张艳丽却苍白无血色的假脸，已经不是上次见面时Sliver的那张，她像是在笑，那张盖在脸上的面皮却毫无变化，她身后的地上爬着许多不辨男女的甲壳人，正是他们在楼道里遭遇过的那些。

　　钱多多在心里怜香惜玉了一秒，女魃被自己老爹嫌弃成这样，她也算是风吹雨打的苦命小白菜一朵了，一口气没顺过来就叛逆了，成了一朵见到漂亮妹子就扒皮泄愤的扒皮怪。“美女，我都说过了咱俩属性不合适，你穿着我的皮，洗澡该多不方便啊。”

　　女魃却摇摇头，将钱多多上下打量一番，“先生这般风流神采，若是被扒了皮好生可惜。”

　　“大姐，明人不说暗话，这个人只有这张脸还能看，不扒皮你什么都得不到。”祁墨神色万分诚恳，一副“你要是觉得钱多多还有别的作用你就傻了”的真挚表情，他这话不知道触动了女魃什么诡异的笑点，她竟然笑出声来。

　　“小天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先生那双眼睛，可是能够看穿因果的呢。”女魃凝视着墙壁上绘着的黄帝退敌图出神，问道，“告诉我，你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钱多多被那句看穿因果呛了一口，原来做白日梦也能成为被大佬看重的异能啊？他思量着措辞，小心翼翼道，“看见了一个小型的家暴现场，就，你爹不履行赡养责任逼迫你自己出去打工那段。”

　　“他果真在这里！”女魃的表情突然狰狞，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祁墨生平第一次见识了老神的神力，他压根来不及反应，那怒气便已成为实体，一阵焚风将她周围的鬼面人瞬间卷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陵墓中的温度瞬间上升，宛如火烧的炼狱一般。

　　难怪，只要是她存在的地方，都会赤地千里，她就是一个怪物！

　　钱多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女魃掐住他的脖子，她的手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钱多多的皮肤瞬间被烧伤，眼见着她就要暴走，钱多多边咳嗽边扑腾，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咳，美女，你爹他，他也没办法对吧，不让你出去打工，他底下的公务员，咳咳，会闹腾~他，应该也有苦衷......”

　　“苦衷？他就是个自私卑鄙的小人！耗尽了我的神力后，就把我驱逐向北境的蛮荒！你以为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他们会记得我在战场上的功勋吗？不！他们要的是对他们有求必应的神明，当我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当他们发现我会造成干旱，他们就把我扯下神坛，他们毁坏神庙驱逐神明！世人是有罪的，自私的！我诅咒他们，永生永世受无间火烧灼之苦，不得翻身！”

　　被遗忘的神明，永远遭到驱逐和诅咒，必死的命运。

　　万年前，女魃被黄帝流放至极北苦寒之地，寒冷将她身上的旱火冻结。

　　北境多朔雪，说是雪，其实更像沙，一捧捧朝女魃眼里扬，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大雪里走了多少日，大雪堆成的朔漠自上古绵延至今，她一直走着，偶尔倒着走，看自己留在雪上的脚印。
　　饿了渴了就吞一口雪。

　　她知道自己不该被这样对待，但她明白父亲的苦衷，自从做了九州一统的帝王，炎黄就不再是她一人的父亲，也是天下万民之父，最初被流放的时候她是情愿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身上的火种几乎快要熄灭，在呼吸的时候也会呼出一层薄薄的白雾，她离死没多远了。

　　死之前，她还惦记着北境燕云部落的百姓，此地苦寒，新封的神明们都不愿在此地长待，故而缺少庇护。临近年关，凶兽“年”肯定又要作乱，吞吃百姓的事情以往也发生过几桩，只是从没闹得像燕云十州这样严重过。

　　她穿着单薄的青衣，赤足走到了赤云关，关内百姓人人自危，霜降那日起就封了主城门，生怕出了纰漏将“年”放了进去，赤云关外前来投奔的百姓进不了城，却也不敢再回到没有城郭庇佑的村里去，只能在城外的山神庙或是山洞里生火住下。

　　山神庙破败的简直不成样子，里面供奉着黄帝的泥塑偶像，女魃穿的破破烂烂，和庙里的灾民们并无二致，流民们苦寒交迫，在她进门的时候压根没人注意到她光着的脚和明显夏日穿的单衣，女魃不动声色地找了处墙角疙瘩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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